廚房

吉本芭娜娜

§月影

>>無法安睡導致的疲倦，以及在對清早第一縷曙光的漫漫等待中近乎狂亂的孤獨，使我開始體會到恐懼。

>>回憶會在不經意間突然冒出來，把人推進孤獨包圍中的黑暗裡。

>>大概是我太累了的緣故吧，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致，只想盡快逃離，哪怕早一天也好，逃到一個可以客觀審視前塵舊事的地方。然而，不論我怎樣奔跑，路途依然那樣遙遠，一想到將來，就止不住一陣顫慄，滿心孤寂。

§廚房

>>剩下了我和廚房。這總歸略勝於認為天地間只剩下我孤單一人。

>>我只想在晨光中醒來。 我想在晨光中醒來。

>>我裹著毛毯，想起今晚竟也睡在廚房旁邊，覺得有些好笑。然而，我沒有孤獨之感。這也許就是我一直在等待的吧。一張床，一張可以使我短暫地忘記往事、忘記將要面對的未來的床。我所期待的也許僅此而已。身旁不要有人，那會加劇孤獨。可是，這裡有廚房，有植物，有人和我在同一屋檐下，又安安靜靜的……沒有比這裡更好的了。這裡，無可挑剔。

>>總有一天，誰都會在時間的黑暗中四分五裂，然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近來發生過的一切，不知為何都一古腦兒地奔湧出來，一一跑過我的面前。只剩下孤單一人的我笨拙地竭力應對著。

>>並沒有什麼令人悲傷的特殊緣由，我只是想流淚，為許多往事。

>>不過，人在生命的歷程中，不徹底絕望一次，就不會懂得什麼是自己最不能割捨的，就不會明白真正的快樂是什麼。

§滿月——廚房Ⅱ

>>我心底想放棄抬腿向前走，以及生存下去這些事。毫無疑問，明天總是要來的，繼而是後天，沒多久又是下一周，周而復始。對此，我從未像現在這樣感到厭煩。一想到那時的自己也一定依然生活在愁雲慘霧之中，就從心底里升起反感之情。

>>只不過像寒夜裡冷雨驟歇，依舊看不到希望；更像是小小一線暗流，終究要流入更為巨大的絕望之中。

>>偉大的人物只要存在就會發光，照亮周圍人們的心靈；消失的時候，必將會投下重重的影子。

>>那種感覺，那種頭腦中細胞增加的感覺讓人有些難忘。

>>我的確像個瘋子一樣，整個夏天都在瘋狂地做著，做著，做著。我把打工賺的錢全都投進去了。失敗了，就重做，直到成功為止。為了它，我發過脾氣，焦躁過，相反地，也從中獲得過慰藉。

>>尤其當我極度疲倦，或是臉上長痘，抑或在寂寞的夜裡四處打電話卻找不到一個朋友的時候，我就會厭惡起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出生、長大，這一切的一切，所有的事都讓我懊悔。

>>我不斷提醒自己，我會在不知什麼時候死去。否則我就不會有活著的感覺。

>>而言語總是過於直露，會抹殺掉那微弱光芒的珍貴。

>>為什麼人竟是這樣無法選擇？即便像螻蟻一樣落魄潦倒，還是要做飯，要吃，要睡。摯愛的人一個接一個死去，自己還是必須活下去。

>>夜，今天也一視同仁地降臨在世界的每個角落，又將同樣地離去。在心氣無法相通的孤獨深淵的底部，這次，我真要淪為孑然一身了。

>>我痛切地感到，人不是屈服於環境或外力，而是被自己的內心一再壓垮的。我疲憊無力，眼看著我不想放棄的東西正一點點走遠，而我卻無力焦慮或是悲哀。只有一片混沌，墨黑。

>>人們都以為，路有許多條，而自己可以任意選擇。或許說是憧憬選擇時的瞬間更為接近。我也是如此。但是現在我明白了，並且可以用清晰的語言來表達。其實道路總是定好的，是由每天的呼吸、眼神、日復一日的歲月自然而然決定了的。這決非宿命論。於是才有了現在的我，在一片陌生的土地上，在房頂的水窪里，在數九嚴寒中，守著蓋澆飯躺在地上遙望夜空。這一切，細細回味，都是那麼順理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