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本驻华大使垂秀夫离任采访节选

2023年12月，前日本驻华大使垂秀夫离任，这个在三年前上任时便被称为「被中国所警惕」的日本外交官，在历经风云波折的三年后，会如何总结评价日中之间的复杂现状呢？

背景介绍：
垂秀夫是日本外务省的中国专业代表人物，在大陆、港、台等地共工作了18年。无论是共产党高官，还是中国的反体制人士，都有广泛结交。当中国政府批判日本时，他会立刻使用SNS进行反驳，被NHK评价为「异色」大使。

开场白

大家好……我的任务将在12月6日结束，届时将离开此地回到日本。
回首往事，我在近 40 年的外交生涯中大部分时间都在参与对华关系，更不用说担任大使期间的工作了，这让我感慨万千。

是国民的税金养活了我，作为公仆，我能够利用多年来积累的知识、经验和人脉，多少完成了我作为大使的职责。最后这班岗，我好不容易站下来了。让我也能安心一些。

我相信大家稍后会就日中关系和中国问题向我提问，因此我想首先简要介绍和说明一下我作为大使所做的工作以及当时的感受。

我到任驻华大使时，在这里举行了记者招待会。 在那次记者招待会上，我提到了使馆未来的两大重点工作：一是支持日本企业，二是保护日本国民，确保他们的安全。

……每一个（牵扯到使馆的在华日本国民）事件，怎么说呢，其实都是水很深的事情，不是一般的文书工作所能处理的。

每当这时，我就会想，如果发生了事件或事故，而当事人又是自己的直系亲属，那该怎么办？ 如果你的父亲、兄弟或孩子卷入事件或事故，你会如何反应？ 我们一直努力确保在做出反应时考虑到这一点。

有时我们甚至会流泪……然而，从保护日本国民的角度来看，我个人对今年3月发生的事情感到非常沮丧，即被中国国家安全部门拘留的日本国民，目前仍然被拘留着。

……在我任职期间，新冠病毒大流行。去年是日中邦交正常化50周年，今年是日中和平友好条约缔结45周年，这是一个划时代的时刻。然而，在恶劣的工作环境中，有时会发生一些在日本难以想象的事情。

2020年的武汉海鲜市场

比如说有这样的事：去年的日中邦交正常化50周年纪念活动。在华日本人亲手制作道具用来庆祝，我们也准备并组织了各种交流和文化活动。然而，由于日中关系不佳，多次被以疫情为由推迟或取消。

也有一些时候，日本的政策会因为一些我们难以接受的原因而受到批评。在这种时候，很多日本人，尤其是在中国工作了很长时间的日本人，都有一种接受不合理事物的倾向，他们会说：「这是中国，没办法，咱们必须入乡随俗。」

我认为，在这种时候，普通的个体很难站出来说话，商界人士也很难说出口。 但作为日本的大使，我觉得有必要发表强有力的声明，必要时我也会指出不对的地方。

但是，这里最重要的是，由于我是日本的大使，所以当我向对方抱怨时，其基本标准应该是为了日本的国家利益，或者说是为了坚定地维护日中关系，维护大局。

我一直提醒自己，绝不能以反华或厌华的情绪来进行批评或评判事物。我认为，如何评价我的做法，不是我说了算，也不是日本民众或舆论说了算。 我一直说，历史将决定一切。 我一直抱着「历史将评价我的工作」这一想法开展工作。

在日本，外交相关的文件会在30年后解密。我一直认为，对我来说最大的标准是，未来的某位历史学家或评论家将如何评判我们的外交。

我总是对同事们说，让我们的外交经得起历史的考验，让我们开展无愧于历史的外交，而不只是为了消磨时间或者逃避责任。我认为所有同事都真正回应了这一点，并且做得非常好。

有我这样的上司，对他们是非常不容易的。我很感谢他们。

……我的第二个人生梦想是以某种形式生活在摄影世界里。 想到这里，我又觉得自己受到了很大的挑战。在中国、日本和台湾，自然之美与普通人的喜怒哀乐并无不同。我希望通过向尽可能多的日本人展示我在中国大陆、日本和台湾拍摄的照片，并向他们传达相似之处，从而有助于进一步加强日中关系。

垂大使拍摄的中国农村

以下为问答环节：

问：作为一名长期与中国打交道的外交官，您对当前的日中关系有何看法？ 另外，您希望日中关系的未来是怎样的？

答：我曾这样比喻日中关系：如今的日中关系就像过山车。 它忽上忽下，忽好忽坏。
游乐园的过山车可能很有趣，但日中关系的过山车对两国人民来说并不那么愉快。 今后，与其坐过山车，还不如坐一列慢慢行驶的普通列车。

日中关系要稳定，最重要的还是两国之间的沟通。 日中两国是永远的邻居，这是不争的事实。 我们不能离开对方。 我们来自不同的国家，各自都有自己的国家利益，立场不同，时有摩擦，我认为这很正常，是很自然的事情。因此完全没有必要害怕。

我们需要担心的是日中之间失去沟通。 摩擦越多，分歧越大，中日之间就越应该加强沟通。

问：即使疫情结束后，中国对日本的免签也没有恢复。从日本来中国的人越来越少。您对未来有何期望？

答：现在从日本来中国的人数极少，原因有很多，首先就是签证难办的问题
……如果说这会导致什么，那就是日本人没有机会了解真正的中国，没有更深入的了解。

或者说，如果我们确实对中国存在误解，这些误解也会加剧而不会减少，这也与此有关。

无论如何，缺乏相互理解是肯定存在的。 有各种民意调查显示，如今日本人对中国的评价不高，我认为这一点是显而易见的。

问：现在有时中方发表声明后，日方立刻就做出回应。这是从您这里开始的吗？这样做的目的是？

答：实际上历任大使都和我一样，当对方无理批评时，我们都不会接受，而是坚定地发表意见，进行驳斥。

但我发现，即便我在接受中方采访时表明了立场，说明了日本的想法。但在中国国营媒体的报道中，我们的声明却完全被忽略，只有中方的一面之词。日本大使因某个问题被召见，最后媒体上却只有中方想说的话。

当中国没说话时，我们也不会找对方去吵架。但如果中方发声了，我们当然会予以反驳。我们必须要确保这世界上不是只有中国的声音。

我非常尊敬日本媒体，你们往往在报道中会将两方的声音都放进去。但中方往往只写自己想写的东西。

问：习主席上任以来，社会管控变得异常严格。中国人的价值观也日趋多元化。中国社会能否承受严酷的管控？另外，如果有可能出现从内部变革的运动，日本能支持吗？

答：这是一个敏感而重要的问题，如果不是接受采访，我会想说多少就说多少，但现在的场合不行。
正如你所说，中国社会控制越来越强，也有一些力量试图从内部改变这种状况等等。我知道有这样的观点存在。我只想说这一点。
至于日本应不应该参与其中，我还没退休，所以不想回答。请谅解。

问：在任职期间印象最深刻的事情？
答：印象最深刻的事啊，我相信很多人也在中国经历了疫情期间，尤其是去年的这个时候，当时简直是一团糟。
隔离生活时间很长，各种各样的事情像走马灯一样，很难说哪个是最深刻的。

以下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