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曼蒂克消亡史

/程耳


人魚

我們依靠著啤酒、香菸、沈默、哀嘆來打發這夜闌人靜的時光。
在我的記憶或是想像裡,

一個姑且稱做朋友的人的電話,大意是說,新認識一姑娘,閒得很。長的嘛,普通人,但是年輕。

岳母則始終在廚房與飯廳之間挪進挪出,在他看來,也是閒逛。

你在什麼位置?
工體。
哦,工體,你想吃什麼?
我都行,你定吧。

可你總得吃飯不是?
其實我可以不吃的
這是什麼話,x君一時語塞。
其實我最好不吃。
x君仍沒有搭腔。

因為還不知道是吃了什麼東西,所以最好就先什麼東西也都不要吃了。
哦。
x君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不過你放心,不是傳染性的。我下午才剛去了醫院,醫生說不會傳染,說我只是需要休息。不過沒有化驗結果,我看的是中醫,但是請你相信我,真的不會傳染。

多半是出於無意,我想早在這些時候,她已經用有關包的想像以及這看似緊湊的邏輯抑或是詞彙的貧乏直白以及重複過多澆滅了x君的好奇心與性慾。化驗結果,這樣的說法讓他感到尷尬。

不放心你可以去問給你打電話的朋友,他再清楚不過,不會傳染。

她異常篤定,他則倒吸一口涼氣。那麼改天吧,再約吧。他原本一定想過就此順勢推辭不見算了,但話到嘴邊,今晚該如何打發呢?

這多出的繁瑣讓他厭惡,他決定餓著。飢餓的獵食者,獵食者的飢餓。他想出這樣的短句,隨即又得意起來。我熟悉這得意裡的悲哀,陶醉於隻言片語,被隻言片語蠱惑。雖然我自認諸多煩惱,時常壓抑憂愁,此刻卻感到優越,暢快的喝下一大口。

她卻並不是普通人,以x君的標準,她比普通人要再醜一些,有沒有那一臉包都是一樣的,至於年輕,她無關這一選項了。

我並沒有老到或是墮落到把年輕當作唯一選項的地步,謝謝。作為此情此景下唯一的安慰他在心裡對自己說。
頂多坐上半個小時,講拜拜。七點半,到時候打上一圈電話,應該能從某個飯局的中間插入。哈哈,插入。

沒有人,太早了,大家都還在吃飯呢,七點。她沒有聽出或是沒有理會他話裡的嘲諷,認真地對他說,因為我八點必須要走,不然趕不上八點半的末班車。

你要去哪裡?
涿州。
去涿州做什麼?
回家,我是涿州人,我家在涿州。
去涿州還有公共汽車呢?
有啊,我每天都坐。
要多久?
到工體嗎?快的話三個小時,慢的話就很難說了,五個小時也不稀奇。
於是沒有一句多餘的話,彷彿這才是此次見面的真正重點。在x君的記憶或是想像裡,

其實司機也在睡覺,我有好幾次醒得早了都看見他在睡覺,不過這沒關係,他對道路很熟悉。我在東直門下車之後只需再步行三十分鐘就可以在九點前趕到工體。不算遠,只是路上車太多,土也很大,好像不太適合走路似的。

人魚,就是我穿著美人魚的衣服,在水裡表演。

人魚,嗯,只能說我沒有不喜歡,我之前在路口,就是紅燈的時候,往車里發廣告,那個我就不喜歡,而且工資很低。跳進水裡怎麼也好過站在路口,比較放鬆,而且可以游泳,這麼說來其實我還是喜歡的,每天坐在車裡那麼久其實都在等待入水的那一下。跟體溫比,水其實很冷,你知道的,我說不清那個感覺,我只讀過初中,不會總結。

這也是個正經職業,當然就會有跳槽了,之前的女孩去了一個夜總會,那裡有很大的魚缸,聽說工資很高,但他們肯定不會要我,我條件不好。

你安慰我,我自己知道的,不過,我確實也覺得一切都挺好的,我挺滿足的,唯一就是太遠,每天坐車很麻煩,路上的時間很煎熬,有點浪費,所以,我才想出這個辦法,我不知道你的朋友跟你說清楚沒有,你覺得哪裡方便都可以,你家,或者賓館,只要離工體不太遠都沒關係,你做什麼也都可以,只要別太不正常的。不過你看上去挺正常的,現在,你怎麼想呢。


>>總體來說,我們根本更像是娼妓也難說。或許是嫌麻煩,大家終究為省卻麻煩而活著,就像她想要省卻每天六小時的車程。或許僅僅不過是忘了。

>>作為結尾我本想非常時髦地說,在某一次的匆匆入水之後,她豁然開朗,突然發現在這並無邊界與止境的水里,如果不再上去而是就這樣一直游下去一直跌落抑或一直往下沈,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或許有人喜歡,但這真是讓人生厭的寫法。事實上,她仍是那樣,並將一直那樣,依靠貧乏的資源活下去,什麼都不會改變。

女演員

>>如此重大的選擇需要思想、審美、決心與勇氣,她無一具備。宏觀一點看或許更能理解,她努力拼搏,力爭上游,最終卻未能擺脫往昔。

>>不知是因為對他的情感,或者只是出於自尊的考慮,她熱切地盼望著他成功。

>>她大概也認為女人無非都是這麼過日子,何況一個表面光鮮實際並無依靠的女人。

>>她抬頭望向鏡子里的自己,刺痛般地低下了頭,

>>我請教過導演了,導演沒打算讓大家看懂,導演的意思是說這是一部藝術片,是藝術,拍給下個世紀的人看的。

>>胡小姐笑出聲來,他放在胸口的手讓她感到滑稽。 你的確不是做演員的料,你拍戲的時候,戲演得挺差的,但是剛剛這句台詞說得不錯。
>>他停頓了一會兒,放在胸口的手變了變姿勢,在西服上撣了撣,像是要拍掉並不存在的塵埃。她看著他,越發覺得好笑。
>>他站起身,拿了桌上的帽子戴好。他看著她,她也看著他站起身來。他就要這樣走掉嗎?她還是感到猝不及防。他深深地對她鞠躬,她想他是真的要走了。
>>她幾乎想要原諒他的一切,但他收起笑容,轉身決絕地走了。

>>她有時會想起在杜先生家的盥洗室,從鏡子里瞥見自己的那一刻,一切早已鑄就,往昔從未離她而去。

>>沒有再見了嗎?見了,但都是在談歷史。那他究竟劈了沒有呢?我也開始迷戀「劈」這個字以及讓它從嘴唇間突然迸出來的樂趣。沒有吧,劈了不就進去了嗎?劈了他還能跟我談歷史嗎?估計就是沒劈,都是嘴上說說的,唉。
>>×君認真地陷入回憶,帶出了自己的情感。你為什麼要嘆氣,你希望他劈了嗎?我問他。什麼嘆氣?我沒有嘆氣。你明明說了「唉」,你有想劈的人了嗎?我沒有嘆氣,沒有說唉。你否認嘆氣,否認說唉,但你沒有否認有想劈的人了,你想劈誰?
>>×君一定感到憤怒同時又覺得好笑或是準確地演出了感到憤怒同時又覺得好笑的樣子。其間他還留下了一個非常短暫的像是心思被人揭穿後的窘迫感,意味深長或是為了讓我感到意味深長。人們常常有意渲染甚或賣弄自己的傷感,但這並不重要。
>>估計就是沒劈,到最後都沒劈成,就像所有其他的願望一樣,所有的願望都有始無終,歷經歲月,最後悄無聲息。我想他向初次見面毫不相知的×君述說自己最重大的願望時大概也並非僅僅是因為喝多了――他沒有更恰當的人選,面對一個並不相干的陌生人,他終於既沒有負擔也沒有責任,於是痛快地道盡心願。

>>家裡一窮二白屁都指望不上無論如何奮鬥也仍然亳無希望的人。這大概並非是他的問題,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在這裡做一個普通人便難以幸福,毫無希望?

>>第一次總是這樣的流程吧。久而久之,她也就伸出手來,即便不算抱住但至少是扶著或僅僅只是停留在他的腰或是背上。所謂愛情或愛情的錯覺便從這去意不明的手開始萌發生長。
>>愛情的錯覺亦如其他錯覺一樣擁有它自身的慣性與惰性,一切都對他有利。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煙,將煙頭往樓下凱旋路上扔去,去他媽的,凱旋的人可以為所欲為。
>>這個無聊的工作非常適合他無聊的性格。
>>一切看起來都很不錯。他越來越頻繁地去陽台吸煙,看一會兒飛馳而過的電車,看一會兒飛鳥,回頭看一眼在廚房做飯的老婆。他有時感到胸悶,但這沒什麼大不了的,他沒有困擾。他放了一個有著花鳥圖案的煙灰缸在陽台上,像個成熟的業主一樣不再往樓下扔煙頭。
>>有時他能感到被笑聲感染,他們的快活如此真實,他感到意外,但這跟他沒有關係。他必須進屋了,老婆在叫他。
>>他順從地應了一聲,在煙灰缸里捻滅煙頭,拉開陽台的門,屋裡漆黑一片,只有臥室的門透出刺眼的慘白的光。為什麼要在家裡裝這種管燈?他朝管燈走去,感到小腿沈重。他知道她正在床上等他,嘴裡含著溫度計,一絲不掛。 她終於克服了羞恥感,變成純粹而蠻橫的肉身,可惜並不具備真正下流的吸引力。她將審美與慾望剝離出身體,只剩下功能性。然而事與願違,無論如何努力,她還是懷不上。 你怎麼又去抽煙了,這樣我怎麼懷得上?我只抽了兩口,來吧。 軟成這樣怎麼來? 稍等一下,不好意思,馬上就好了,可不可以關上燈?
>>他仍舊溫和地應對著老婆的抱怨並會在接下來真的盡可能地少抽煙。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徒勞嗎?她不知道這一切都是徒勞嗎?
>>她是忘了這些嗎?為什麼還要選日子査體溫?還要煞有介事地這般那般?她把十數年甚至更久的時間花在了這完全無效的掙扎與表演之上,與記憶抗爭,浸泡在遺忘里,不知疲憊。又或者這僅僅不過是她表達痛苦或是懷念的方式?

>>但現在只是看看,他晚上不吃東西。

>>她招呼他坐下,他正在猶豫時她對攤主說,再來一碗吧。他抬手摸了摸口袋,尷尬地說,我沒有帶錢。沒關係,我請你,她享受著一種豪爽的感覺。
>>他們在幽暗中聊天,一些不重要的話,說說停停,前言不搭後語,好像在等待什麼也好像什麼也沒有等待。想不想跟我回去?我很便宜的,她突然說。他沒有回答,他們陷入了沈默。 我很便宜的――她做出如此表達是因為完全克服了自尊心還是自尊心太過敏感的一種保護,他分辨不出。外灘是什麼樣子的?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打破沈默。你沒有去過嗎?他機械地回應她。沒有,我一直想找到新的工作之後再去,我是指一個新的工作,別的工作,不是指換個地方繼續現在的工作。她急切地解釋,他點頭表示明白。

>>我從小就喜歡外灘的照片,是因為這個才來上海的,我本來也可以去南方。我喜歡外灘,但現在還不能去,我不想外灘多出一隻雞。他只好看著她繼續緩慢地點頭,一隻做著無謂思考的嚴肅雞或是一隻好心的想要打破沈默的善良雞,他在心裡想。
>>雖然他並不太相信她說的但仍然順著她的意思說,我也不去外灘,十幾二十年沒去過了,說完便低頭喝湯。溫度正好,他喜歡這種便宜的零碎紫菜滑入口中的感覺。 是嗎?她提高嗓門,看起來正是因為他也同樣不去外灘而喜悅,他在認真地思考這其中的邏輯。哦,你沒有帶錢,我剛才忘了。她像是在自問自答,他抱歉地微微一笑。跟我回去吧,今天我不收你的錢,她再一次享受著一種豪爽的感覺。

>>墮落吧。就他平凡的過往與將來而言,他也並不覺得此刻比較更是一種墮落。

童子雞

>>所謂青梅竹馬,不過是同住一個村,兩家又都窮到了無法更鄙視對方的程度,

>>他記得同伴剛才一路上反復交代過的話,齊腕一刀會比較容易,但無法把手鐲包括進去,斬斷小臂很困難,但可以包括進手鐲,同時還能彰顯氣勢,是更高的品位。 所以你要砍小臂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處,隨你高興,但不要忘了考慮盒子的大小,你還記得昨天那只盒子嗎?這很重要。到時候放不進去而需要再改刀是非常困難非常不體面非常不能接受的,不僅你的前途,包括我的聲譽也會大受影響。還有,你如果敢一刀正好砍在玉鐲上,那麼就只能阿彌陀佛了,記住了嗎?

>>他們的見多識廣只到認清局面為止,他們感到危機,但沒有行動的責任感與勇氣,沒有在事情還停留在雞血的時候果斷結束它,反而被這小攤的血跡驚嚇,在綏靖與懷柔中觀望,直到無法收拾。
>>應該在還是雞血的時候就停下來,結束它。否則,他會用殺雞的方式殺人,並持續下去。
>>他再用了二十刀才真正切下她包括手鐲的三分之一的小臂――多年以後當他對鮮血與死亡都已習以為常的時候,也仍然能記起他此時的模樣,滿臉鮮血,笨拙地跪在血泊里,身體跟著手臂的動作一起抖動,像是在切割自己。血從殘臂里噴出,像極了村裡的那些雞。

>>她聽不太懂他的話,只是奇怪為什麼各種各樣的人,看上去差別再大,卻都心懷理想。

>>所以有時完事後推他進屋的時候能看到他掉眼淚。她本想裝作沒看見,又心疼他,又怕眼淚流到傷口上,便拿了自己的手帕去給他擦,擦著擦著,自己也哭起來。她跟他一樣難過。

>>她心裡有篤定的人選,他侮辱不到她。
>>忘記尚且無法做到,所謂原諒是無從談起的。
>>雖然他認為自己內心也痛苦糾結,但這不過是演給自己看的。
>>他思索著這裡面的聯繫或者沒有聯繫。

>>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也變成了一個賤種的呢?

>>他從一隻不知道能有什麼用處的軟軟肥肥暖暖的乳房開始走到今時今日,無論他還是表哥,本身都不過是表哥手裡那只即將失去腦袋的雞。殘害同類的雞,他這樣總結。

皮囊的詩篇

>>尋覓。
>>吸引。

>>東京為什麼每年都會有這麼多人自殺?有一次我們站在街邊一個擺滿自動售貨機的小停車場里抽煙時她突然問我。光線越來越昏暗,我望著街口等著過街的人群,像一張鴉雀無聲的黑白照片。等待的寂靜,我說。

>>對我來說,家很遙遠,此時此地氣氛美好,我們無話不談卻也無甚可談,沈默與嘻笑只在轉瞬之間。

>>這世上名不副實的人太多,要警惕那些名聲響亮的人。

>>挑逗。

>>她潮濕得就像剛從水里撈上來的魚。我們在酒味煙味和她身上氧化到剛剛好的香水味里彼此探索,身心延展,殷切地幫彼此尋覓高潮。結合。

>>你在憤怒什麼,鼓點不對嗎?你他媽甲狀腺亢進嗎?還是長期的貧窮讓你精神脆弱?那人聽不懂這些複雜的日文,但輕鬆地打掉他一顆牙齒。領班為取悅那人而趕走了他,牙醫再接著弄走他二十五萬日元。

>>一切都被高估了,這個高估過頭的世界,那些所謂的成就。

>>這裡是怎麼了?畏懼一些人也就算了,現在怎麼連什麼人都怕?在外人面前的自卑感何時才能消散?

>>在他遇上的世界正好變得清淡之後,他搖身一變,成了文明人。

>>他喜歡角落的位子,喜歡不加水的本地威士忌,喜歡豐腴白皙的女人,喜歡實為鼓勵的不拒絕。他會去牽她的手,而她會放任他,之後回應甚或抓緊他――喜悅的剎那。
>>他們會一起望向窗外,微笑、沈默、心緒不寧地望著那些可見的樓群與天空,此刻正因為黑暗顯得更加寂寞。他們心照不宣地彼此吞咽,心情和緩片刻,但隨後生出另一種急躁。他沒有耐心,不喜歡留電話、講拜拜、喝咖啡吃飯喝咖啡吃飯這樣的套路,今日事今日畢,他寧願去喜歡洗手間里冰冷的大理石地面。

>>他親吻她,唇膏使她的嘴唇有一種讓他著迷的乾燥的黏度。
>>等到他也出來的時候,她已經回到了朋友們那一桌,再次淹沒在人群里,若無其事地喝酒聊天,彷彿一切並不曾真正發生過。當他經過她身邊時,感到她並沒有抬頭看自己。
>>她在桌前站立,並沒有想要坐下來。喝點水吧,她說,而且,你抽太多煙了。沒有等他說什麼她就走了,這樣也好,他沒話要說。

>>文學,那些怎麼讀也讀不完的書你們是怎麼忍的?真的讀完過嗎?找不到更有趣的事情做嗎?只有附庸風雅這一件事真正被繼承。
>>可見他的愛與恨並非像自己認為的那樣系統縝密。
>>對於父親不潔的性或是很可能並未實質性地實施的偷情,奶媽的身高長相學識,對父親來說比較更是一種墮落,對母親也比較更是一種侮辱,所以在砸他腦門的時候相信她用盡了全力。

>>不存在浪費,也沒有比生命本身更可笑的事

>>先必須擁有靈魂,做一個有靈魂的人,在此基礎上還要趣味狹窄,保持憤怒,孤獨一生。而且,父親補充道,不要相信那些宣稱自己很幸福的人,這種說法本身就很惡心,帶著一股子陰溝的味道。
>>用自以為深邃的方式表達淺薄的思想是很差的品位,
>>父親只喜歡小健,趣味廣闊並不憤怒擁有老婆孩子著名策展人無數情人以及南青山獨立房屋的喜歡杜尚的小健。你看,包括父親在內沒有一個人知道自己其實喜歡什麼。

>>一切不過是手段,小健只是私下裡喜歡高級酒店柔軟的大床勝過公共洗手間冰冷的大理石地面,或許他的那些多方向的創作、那些和氣的笑容、那些老婆孩子情人、那些高級住房只是他趣味狹窄保持憤怒孤獨一生的掩飾――不弄得庸俗一點怎麼能成功呢?
>>這同樣可以理解,成功的裡裡外外本身就包含了冷酷。
>>後來他才發現自己錯了,哥哥只是另一個平庸而狡猾的成功者。
>>如果虛假總是勝利,還越來越強大,說明整個世界在墮落

>>這無關緊要,他說。是啊,這無關緊要,她說完再次將頭靠到他的胸前。
>>小健畫得真的好嗎?他問道。他感到她笑了。你不喜歡嗎?太庸俗了,膚淺的符號化地堆砌。不庸俗不好賣錢啊,她抬起頭用另一隻手撫摸他的胸口。那你承認他畫得不好了?我不會承認的,我也不能承認,她狡黠地說。 至少你沒有認為他畫得好,你覺得誰畫得好? 沒有人畫得好,可能某個誰也不認識的人畫得好,但畫得好的永遠不會出名。
>>是你都這麼極端還是只是你喜歡極端地說話?
>>我只是為了生計故意說極端的話,而你是為了顯得極端故意說極端的話。
>>因為無知,所以勢利,大家都是瞎的,畫得好不好不是這個世界看待自己的方式,有沒有人肯為你叫好才是,你只要撞過一次大運,碰巧成功過一次,瞎子們就會永遠愛你。
>>人們討厭你顯示優越,尤其在智力和審美上,不能讓他們感到受辱。
>>你取悅大眾,我取悅你,他說。她看著他笑了,你取悅你自己。
>>皮囊。你喜愛自己的皮囊嗎? 誰才是羔羊呢?

>>但他在東京沒有車。
>>苟且,苟且,四處苟且。

>>現在調頭還來得及,他想。如果他真的在此時調頭,一切都將被避免嗎?
>>他看到了她的臉,長期貧窮與惡劣環境重壓之下的臉。為什麼在這裡生存如此艱難?非人,他想。
>>你不用害怕,他回想著老闆剛才是如何用這樣一個短句將他留下的。這是一個圈套嗎?他想。
>>他用簡潔的詞語見證他的恥辱,把他釘在原地――他想著他的話,現在確定這一切都是圈套:不智能的導航、這家餐廳、掛得高高的招牌、門口奇怪的水泥墩、堆滿笑容的老闆,甚至賣掛毯的老婦人也是,等待他的外族女孩更是。現在他知道她之前的兩任丈夫去了哪裡,而他會成為第三個。他們共同協作,將他導向這裡,死亡之路的門口。

>>鵝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他們沒有教育沒有榜樣,只是失去教化的皮囊,大概實在怪不得他們。他為什麼到這裡來?圈套的起點究竟在哪裡?
>>第一次審美的嘗試與覺醒,第一次靈魂的成形並附著。他從前是瞎的,此刻才看得見。他感到震驚、挫敗、悲憤、自卑,一生未走出陰霾。
>>好在這一切都要結束了,現在,他終於要去尋找新的皮囊。他知道沒什麼能夠禁錮靈魂,這些水泥算不了什麼。他想象著有一天當新的皮囊被找到之後,靈魂附著而上,剎那的微觀與宏大、戲謔與莊重,另一種尋覓、吸引、挑逗與結合的喜悅。
>>尋覓是必不可少的,他心滿意足地想著,之後便緊閉雙眼――等待的寂靜。

羅曼蒂克消亡史

>>可能還是因為沒落吧,她自小的良好教育沒有同樣良好的經濟來配合,便形成一種奇怪的人格,消受不起這樣的富貴,

>>大概是不喜歡這個地方,所以就不喜歡吃這裡的東西,喜歡上海,所以愛吃上海菜,大概是喜歡什麼地方就會喜歡吃哪裡的菜。

>>沒人知道他在拖什麼或等什麼,我想他自己也未必知道,不過是下意識的拖延。不久他就死在了香港,死前再沒有值得記述的事或說過的話。他基本沒再說話,這沒什麼可奇怪的,一切都不值一提,他終於走向自己的沈默。

第三個×君

>>事後發現,到了鏡頭前也是一樣的。一切都是表演又或者一切都無法表演,有魅力的在鏡頭前仍然有魅力,平庸的在鏡頭前仍然平庸,乏味而一臉雜念的在鏡頭前仍然乏味而一臉雜念。

>>掛了電話,我感到惶恐委屈。怎麼會感到委屈?我自己也說不清,只是不發一言地坐在原地。十幾分鐘後,剛才的朋友又打了電話回來急切地糾正,說,不是跳樓,不是跳樓,是在臥室里吊死的。嗯嗯,這樣要好得多了,我對著電話說。不管怎樣,我感到這樣確實要好得多了。
>>這也使我常常會想,事實上我們並不像關愛自己的脆弱般真正關愛死者。

>>當時我正在宿舍五樓的樓道口抽煙,假裝深沈地凝視黑夜,其實不過是寂寞難耐,日子難熬。
>>而且不用為Z小姐操心,從我這裡沒有找到的東西,她下一次可以從別人那裡找到。她是找東西的,一直找下去總是會找到的。
>>他沒有那麼愛她或他認為自己沒有那麼愛她。

>>他不願再抵御死神的誘惑,拋棄所有,一頭撲了上去。
>>我看見他努力取悅周圍,同時又耿直地與周圍為敵。他是在這樣的矛盾里走向死亡的嗎?
>>你是否知悉他肉身消亡,皮囊不再?而他本人更應該感到喜悅,對於由我們這樣一群自私猥瑣一生都被性困擾的庸俗不堪的人組成的周圍,你無力取悅下去選擇轉身離開實在是聰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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