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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庵響】Last song(6)

事到如今除了把吉他撿起來似乎也別無他法。

本來就沒什麼能吃上飯的技能,又在職場上犯下不可挽回的汙點,要再重新踏入警政單位不如重新投胎,大庵確定了可以假釋之後也思考過這個問題。

「你還是很喜歡彈琴的吧。」響也斬釘截鐵地說。

雖然牙琉浪潮的主音吉他一直都是他自己大包大攬,但實際上不管是詞曲創作還是吉他的主旋律,大庵都給了他不少意見。

響也是興頭一來就非得把所有想法都加進歌曲裡的人,結構?平衡?那是什麼?能吃嗎?

每次半夜他興致勃勃給大庵電話,激情講述自己又有什麼驚為天人的靈感,大庵都耐著性子聽完,二話不說讓他把歌傳過來。

雖然他看上去更像個真正的搖滾樂手而非刑警,但至少對吉他的熱情響也都自愧弗如。況且,他那雙靈巧穩健的大手,天生就是要來駕馭這樣的樂器的,不僅是節奏吉他的部分,就連主音的旋律也爛熟於心。

「也不是那麼喜歡。」安靜了一陣子,大庵說道。

他今天久違地抱著響也的吉他彈了一下午,整個人卻沒有想像中酣暢淋漓。

已經有些僵硬的手指頻頻在速彈中掉拍子,明明應該乾淨清爽的和弦也帶著黏膩的模糊感。他試著回憶響也以前寫過的歌,反覆折騰了一下午,最後只有幾個零碎的和弦和基本的根音能聽。

而這樣的吉他手是上不了檯面的。

大庵緊抿著嘴,一副老子不爽告訴你的表情,響也弄不明白他在鬧什麼脾氣,繼續執拗地勸說:「只是暫時放下五年,現在重新開始很快就能接上進度。」

大庵一聲輕哼,鼻間發出冷笑,「那你呢,你這傢伙也退步了嗎?說不彈琴了,還是經常在換弦吧。」

響也才是那個應該繼續下去的人。他從小家境就好,接觸樂器就像喝水,不僅會彈奏吉他,鋼琴或鼓也有所涉略,一個人就可以掌控整個樂團。

可大庵不是。

如果他不用盡全力去抓住某一樣東西,他的人生就會停在原地,他不像響也,被各種新鮮刺激的事物包圍,以前也許還能夠自得其樂,但最近他愈發惘然。不過是在一個水泥色般死氣沉沉的方盒子裡像被奪走身體的控制權過了幾年,他的靈魂就能用近乎銳利的角度冷眼旁觀看著自己。

「那也只是偶爾放鬆一下,連完整的曲子都算不上啊。」響也說,「要是按照我以前的標準……大庵,你懂吧,現在的我跟以前的我,人總是要從眾多選擇中做出最有利的那個。」

否則,就再也提不起腳跨出那一步。

大庵當然明白。

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那我姑且考慮一下。」他歎氣道,口氣軟化許多。

他正式在牙琉響也的房子裡落腳,回去的路上響也刻意繞去賣場,替他採買了一些基本的盥洗用品。

牙刷、毛巾、睡衣……甚至是內褲。

兩個大男人推著一個購物車,對琳瑯滿目的商品一點研究也沒有,只是不時抬頭張望,從醒目的指示牌中找尋需要的東西。

響也對日常用品有自己的堅持,認定一個牌子就只會選購同樣的,連折扣或促銷都不予理會。買到了洗髮精的時候,大庵忍不住把推車上的東西放回去。

「為什麼是柑橘的味道啊?」

他從頭到尾都在張望著貨架,卻沒有半點自己的意見,要不是還走在響也旁邊,這會兒早就不知道去哪了。

響也又把罐子拿下來,「放心吧,我用了很多款,這個味道真的很不錯,洗了頭髮也不會分岔。」

他一邊灌輸自我感受,一邊把洗髮精又放回車子裡。大庵垂眼,正好看見他金色的發旋。

響也的髮絲看上去柔順亮澤,搭在推車上的手,指甲也修剪得整齊乾淨,戴著幾個粗獷,但款式簡約的戒指。

似乎變了,又似乎沒變。

不僅是樂團,響也對自己的生活也有一套準則,並不會精緻得過份,卻又能讓人感受到舒適的品味。

大庵一臉饒了我吧的苦哈哈:「不會吧,你認真的嗎……」把洗髮精放回去,接著手一轉,挑了隔壁薄荷味的,「抱歉啦,我還是喜歡單純點的。」

其實,不光是洗髮精,就連睡衣和內褲,響也也是順手就拿了他平常愛用的牌子。

大庵知道這時候和他辯駁「到底是我在用還是你在用啊」,聽上去就像白蹭了一頓還要挑三揀四,不知好歹,但切切實實感受到自己寄人籬下,會在那間房子裡被同化,或者是和他之間產生非親非故卻異常親密的關係,就像主音和節奏,光與影,登時全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都在逆流而上。

「唉,虧我誠心跟你推薦,假裝受用是基本禮儀啊。」響也盯著那個陌生的包裝莫可奈何。



回歸正常生活後,大庵的自由時間多到近乎奢侈。

因為生理時鐘習慣了穩定的作息,每天早上他都會在響也醒來的時候起床。忙碌的檢察官為了將時間最大化運用,會盡可能提前將需要外出的行程規劃好。

偏偏響也沒有證件,遇到需要一大早拜訪被害人或相關單位、不得不自證身份時,還得捎上副手。往往一大早他還穿著浴袍,喝著剛濾泡好的咖啡,真由已經衣冠楚楚地坐在客廳裡整理接下來需要採取的策略。

年輕的女事務官不管到哪裡都頂著精緻無瑕疵的妝容,偶爾露出人畜無害的甜美笑容,把來自上司的十萬伏特電力反彈回去。響也碰上她也是棘手得很。

「那位就是那起事件最後被起訴的受刑人嗎?」

就在不久後的幾天,真由到響也府上叨擾,一面從包包裡取出了厚厚一疊案件紀錄,餘光瞥見一抹白色的影子出沒在房子裡。

因為響也早餐不吃白米飯,當然也就不需要配什麼豆腐味噌湯或烤魚。大庵順理成章吃著麵包店買來的烤土司,不忘替響也把果醬拿出來。精明的事務官小姐轉動那如檢察官的雙眼,默默觀察。響也順手拿過餐盤,期間他們並無交談。

似乎不用溝通,兩人之間有一種奇妙的默契,既不用眼神或表情,也像約定成俗一樣把事情流暢地接續下去。

真由試圖再深入觀察,響也已經端著兩杯咖啡走了過去。

「啊啊,那是大庵,不用顧慮他,應該不會讓妳不自在吧?」

上司都這麼和顏悅色地問了,真由也不好說些「讓他在旁邊聽案情是不是不太好」。

「沒關係。」她說,又壓低了音量,「不過……您打算就這樣讓他一直待著嗎?」

「反正我也不是經常在家,買了屋子卻空著也很可惜。既然如此,多一個人也是挺不錯的。再說,讓大庵替我照顧這些吉他……嗯,大概是這麼回事。」響也的目光稍微往旁邊看了幾眼,沒打算繼續深入討論「這麼回事」是怎麼回事。

真由想起最近地檢內流行的話題,調侃道:「牙琉檢察官,您該不會是回到家打開門、看見一片漆黑的一剎那會感到寂寞的人吧?玩搖滾樂的人,以前應該應酬很多吧?」

響也露出輕浮的微笑,「幹什麼,對我有興趣嗎,有江乃小姐。」

「怎麼可能!花花公子我拒絕。」

「妳看,身為檢方說這種話就太膚淺了,也有像我這樣帥氣又專情的男人喔。」響也露出自信的笑容,話題的方向立刻調轉。

大庵默默收拾掉餐桌上的東西。他起身回到房間裡,像是沒有聽見他們有來有往的閒聊。在監獄的五年裡,他學會了讓自己徹底成為一團空氣,唯有不隨周遭人的挑釁起舞,才是明哲保身的唯一辦法。

不去理會別人。不同情。不幫助。冷血得就像這才是他的本性。

門關起來後,外界的聲音就像斷了線的風箏,響也輕飄飄的調子,和女人偶爾淡定的吐槽都與他無關。

不過……大庵想了想,確實已經很久沒有看見響也周旋在女人之間的樣子了。樂團還在的時候,他的應酬豈止是很多,根本是每分每秒都被各種事情塞滿。

天性熱情的響也,會平等地回應身邊人的支持。

他似乎從不疲倦。不如說有一種人天生就對忙碌的生活樂在其中。法庭上、舞台上,時時刻刻都要成為鎂光燈的焦點。

而吉他手和檢察事務官——多麼諷刺啊,簡直就像是牙琉響也的影子,輪流在背後默默供應著太陽的能量。

閒聊的聲音終止,空氣一度恢復寧靜,響也換好衣服準備出公差,正要走,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又回頭,敲了敲那間閉著的門。

「大庵,我和真由出門了,鑰匙我放在桌上,記得收好。」他交代道。

聽見響也親密地稱呼那女人的名字,大庵沒來由渾身一顫,泛起一種連自己也感到不能理解的情緒。


*日本檢察官是沒有證件的,必要的情況下會由身旁的檢察事務官代為出示「檢察事務官證件」。執行公務時必須配戴檢察官徽章。
(身分証明書は制定されていないので、必要な場合は側近の検察事務官が代理で「検察事務官証票」を示す。 公務執行の際は必ず検察官徽章(秋霜烈日章)を身に付ける。)

*真由是我虛構的人物,玩了一下諧音梗,有江乃:ありえない/真由:まゆ(和眉月的眉同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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