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体中文]扎根、生活、連結：以用品與傳承為題的對談〈下倉洋之（金雕師）×朝倉圭一（YAWAI屋）〉
在傳承之中雕刻紋樣的金雕，以及重新發掘生活用品價值的民藝品。若想傳達歷史中人類所孕育的文化，我們可以採取什麼樣的態度呢？以下將透過作品扎根於在地生活的兩人之間的對話，思考今後的傳承之道。
下倉洋之（圖上）｜出生於1975年。從20歲開始踏上金雕之路。接觸到愛努的傳統服飾後，那神奇的紋樣令他大受震撼，於是開始創作納入愛努要素的配飾，並於1999年創立品牌「Ague」。2013年移居至阿寒湖溫泉，並於2019年成立工作室「cafe & gallery KARIP」。妻子是工藝家下倉繪美。
朝倉圭一（圖下）｜「YAWAI屋」的老闆。出生於岐阜縣高山市。到外地經歷上班族的生活後回到高山。於2016年創立「YAWAI屋」，2017年在2樓屋頂下的閣樓開了一家二手書店「YAWAI屋書店」。2020年開始裝修書店，改裝為一間對外開放人文學藏書的私人圖書館。
——首先請兩位自我介紹。
下倉洋之（以下簡稱「下倉」）：我是在東日本大震災之後移居到阿寒湖的。我從10幾歲的時候就常常到北海道玩，原本就希望有一天可以搬到北海道，不過當時在東京還有工作和朋友，所以並沒有付諸實行。但是到了2011年，我下定決心要移居到北海道。因為待在東京的話，感覺一不小心就會隨波逐流，於是我決定加把勁，嘗試看看自己想做的事情。
我現在租了個地方工作，在這裡創作和展示自己的作品，還會蒐集自己喜歡的創作者的作品擺放。我也同時經營自家煎焙的咖啡店，算是兼顧自己的興趣。
朝倉圭一（以下簡稱「朝倉」）：我目前在岐阜縣飛驒高山這個觀光勝地，經營販售二手書和民藝品的「YAWAI屋」。我20幾歲的時候一直在玩音樂，可是養不活自己，後來回到家鄉的拉麵店工作。
其實我也是受到東日本大震災的影響才開了自己的店。我那時覺得一定要靠自己創作些什麼才行。剛開始我還研究了一下農業。最後我決定從事販售二手書和民藝品這些人們所創作出來的東西，不過要是沒有之前的經驗，現在我應該不會自己開店吧。
▲朝倉所經營的「YAWAI屋」，販售餐具、燈具等生活用品和二手書。
——聽說朝倉先生的店，是從擁有150年歷史的古民家改建而來的。您是不是喜歡有歷史的東西呢？
朝倉：別人常常這樣誤會我，其實我並沒有這麼喜歡古民家。正確來說，我只是為了要好好了解在地的生活，才會想把只是用來住人的房子，換成一個與土地有長久連結的地方而已。當然了，我認為飛驒高山的文化非常重要，而且正在學習。不過我並不是在實踐所謂的「細心生活」。我平常還是會去便利商店買杯咖啡什麼的（笑）。
下倉：我了解這種感覺。我並不覺得自己努力過著禁欲的生活。自從接觸首飾創作這個領域後，我就覺得愈做愈有意思。每當我在這個領域裡一步一步向前進，就愈是發現其中深度。我最喜歡專心沉浸在一件事裡頭了。身邊的朋友說我根本就是「過度專注成癮者」。
——聽說下倉先生在阿寒湖畔接觸到藤戶竹喜先生的作品而大受震撼。
下倉：我以前完成一個可說是熊掌戒指前身的作品時，朋友看到我的作品後，就向我介紹由熊木雕作家藤戶竹喜先生所經營的「熊之家」，這是我第一次接觸他的作品。在藝廊看到他的作品後，我大為震撼，佇立在原地久久不能自己。現在回想起來很不好意思，其實當時我忍不住向藤戶先生挑釁說：「總有一天我會做出比這更好的作品。」當時的感覺，就像是看到一個遠遠超越自己熊掌戒指的作品。
所以那時我每年都會在返鄉後從零開始創作，努力一年後，到了夏天再跑來阿寒湖觀賞他的作品，然後又對自己大失所望踏上歸途；這已經成了我的例行公事。有趣的是，我發覺去年沒發現的東西，到了今年卻發現了；今年沒看出來的東西，到了明年就看懂了。到頭來，我反倒愈來愈覺得，要超越他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任務。我當然是抱著要超越藤戶先生的作品而持續創作，不過目前還完全沒辦法追上他。
▲下倉所創作的「熊掌戒指」。接觸愛努文化後，他的作品產生了獨特的進化。
——「YAWAI屋」所販售的民藝品，被認為是將日常生活中的商品視為藝術的一種潮流。
朝倉：我對下倉先生的一些想法很認同。我住的地方是觀光勝地，也有很多客人是從外縣市來的，不過YAWAI屋離市中心很遠，而且也沒有招牌，如果不是特地要來，根本找不到這裡。所以我決定扎根當地，一直在想該怎麼做才能讓在地人來光顧。我希望自己賣的是在地人也可以買來當禮物的商品，而不是只有對民藝品有濃厚興趣的人才會買的高級品。我認為能夠融入日常生活中讓人使用，對作為用品而生的作品來說才是一種幸福。
——作為用品而生的作品，和一般的用品有什麼不同嗎？
朝倉：舉例來說，我認為餐具是一種會隨著每天使用而成長的用品。或許很接近牛仔褲愈穿愈有味道的感覺吧。例如百圓商店賣的盤子，和我店裡要價3〜4,000日幣的盤子，在功能上是一樣的。反倒是便宜的盤子，有時比較不容易裂掉。不過作品會隨著使用次數而愈來愈具風味。我認為這主要是因為珍惜使用，才使得作品愈顯得可親可愛。
▲出自下倉之手的「吹製玻璃製愛努紋樣擺飾盤」。分為將金箔嵌入玻璃的擺飾盤（右上），以及完全透明的擺飾盤（左下）兩種。（攝影：間部百合）
——下倉先生為這次企畫所創作的「吹製玻璃製愛努紋樣擺飾盤」有什麼看法？
下倉：這次製作的玻璃盤是用來擺其它盤子的擺飾盤，所以我在創作時重視的是「外型」，而不是實用性。我原本就想嘗試看看在玻璃正反兩面雕刻的作品，這次可說實現了我的心願。我想說這不只可以放在桌上當擺飾，如果裝在門的圓窗上也很美，於是創作了裡頭嵌了金箔的擺飾盤，以及沒有金箔的擺飾盤兩種。雖然花紋一樣，外觀也相同，但是使用情境卻完全不一樣，讓我覺得很有意思。
——愛努紋樣在透明的玻璃之中很顯眼呢。除了呈現作品的原創性外，您在紋樣本身的歷史性方面，有特別留意什麼嗎？
下倉：我並沒有特別意識到這些。紋樣其實沒有什麼固定的格式。比較接近自由自在地畫著畫著，線條就自己連接起來的感覺。其實我以前很認真，覺得一定要畫出愛努紋樣才行。不過隨著年紀大了，壓力不再這麼沉重，我已經愈來愈不受這種念頭拘束了。
話是這麼說，我的意思倒不是說愛努紋樣跟一般花紋沒什麼兩樣。我認為愛努紋樣有其巫術性的一面。我曾經籌劃過祖孫三代展，集合了祖父母世代、父母世代，以及身為第三代的我們所創作的作品。這些作品的紋樣都不一樣，可是能夠從中感覺到一種共通的氣味。我認為這就是傳統，不，應該是傳承吧。即使是不同的作品，還是會存在類似家族所特有的味道。
朝倉：關於傳承而非傳統這個想法，我也一直覺得很重要。如果要守護傳統，就必須「傳達、統合」。換句話說，就是要傳達歷史，並且統合文化的形式，必須具備十分強烈的主動性。我認為這是一個涵蓋對外宣傳的詞彙。我感覺在這個詞彙中，蘊含了應該要強烈呈現出自我認同的涵義。
相較之下，傳承則是「傳達、繼承」，是一種背動的感覺，指的是「繼承」傳達而來的東西，使其進入自己體內的感覺。我希望可以抱持這種謙虛的態度來面對歷史。將碰巧接受到的東西，在能力範圍內傳達給下一代；我覺得這對我來說剛剛好。
▲以噴砂機刻出的愛努紋樣，在透明的玻璃上，展現出一種有別以往的存在感。（攝影：間部百合）
在這次對談中，下倉提到自己「樂在其中」的作風，朝倉則是闡述用品在生活中累積其歷史的價值所在。在兩人重視生命喜悅的對談中，充滿了一種自由的魅力。對於必須面對2020年代這個新時代的我們而言，「傳承」這種被動的態度，也許會顯得愈發重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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