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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回此生 终章



“怎么样。”


“能力显出来了吗。”



“暂时还没什么明显的效果。”


“不是说用了血清就会起作用的吗?”


“那也是...知城xi给的。效果嘛。几率一半一半?”


“不管怎么样。超出能力范围内的话,就不要再用了。”



会伤及生命的。


将装血清的容器仔细盖上、拧紧,铉辰在昇玟旁边坐下了。



“没事。我心里有数。我知道你有多想帮他,尽力试试吧。”



不知道是以怎样的视角聆听着铉辰和昇玟的对话,再如何努力地想要发出声音也毫无作用的情况下,旻浩意识到,自己是无法介入这场交谈的。



眼前的画面算不上明晰。悚然间,两人对话的场景开始缩小、旋转,说了什么也全然听不清,像加速了几十倍那般,分不清是正带还是倒带,只是像动画那般闪动,每一帧都映射、扭曲,最后消失。缩小到电视投屏的大小,视角又移向了正在彰彬家的铉辰。


昇玟不见了。



“韩知城?”


啊,西。


“生下来就是这么爱管闲事的人啊。”


似往常一样容易急躁的语气,彰彬不知为何现在听起来却并没有那么轻松。



“跟知城xi没关系。是昇玟的能力显现了,才能读到你的心思。



“所以他才死了不是吗。”



朦胧不清的视角下,旻浩也能感受到铉辰哗然的愤怒。手里颤抖着攥着那张纸条。


可徐彰彬的立场又是什么。不是说这期间不在家吗。怎么会。



“就凭一张纸条能让旻浩哥信你吗。不管怎么样,他就算到死都不会怀疑我。知道为什么吗。”



“看来已经承认了啊。理由您自己最清楚不是吗。”



咳哼。不知怎的,再平常不过的一声冷笑在旻浩眼里也变得陌生起来。彰彬把手伸进了尚未脱下的战服口袋里。


看来确实是刚训练回来没错。



“黄铉辰。”


“想要的是这个吗。”



心跳陡然加速,画面变得无比清晰。那个曾经在危急时刻帮过自己、救过自己的攀高绳,此刻却被紧紧地勒在铉辰脖子上,勒出淤紫的痕迹。而铉辰却并没有要挣扎的迹象,只是痛苦着,手里还是紧紧地攥着纸条。


大概是想把现场伪装成自杀,那把小刀也毫不留情地扎进铉辰的胸口,血液飞溅,溅在刀柄上到处都是。


可那把刀分明就很熟悉。自从上次在拳馆试图用那把刀杀了那个无礼的博学派无果,被韩知城注射麻醉带回去之后,就再也没看见过。


现在它居然出现在彰彬的手里。


而自己当时连对博学派都忍住没下手,害怕被刑法处罚,那刀刃现在却血淋淋地插在铉辰的胸口。



“哥不会怀疑我的,绝对。”


彰彬抓着攀高绳的手一步步地锁紧,语气也变得急迫起来。


“为什么,要我告诉你吗。”



“我们一起训练,一起长大。每次哥被追债的时候,都会来找我,要我陪他玩抓石子。但是我知道,我都知道,他也会害怕,他害怕那些上门追债的人,害怕那些人会一辈子缠着他,害怕敲门声。”


“无论哪一次作战,他都会先把想法告诉我。他会无条件地信任我。就像从他刚进来还不具备任何无畏派能力的时候,我也无条件相信他一样。”


“所以说。我是他在这个派别里最信任的人。没有人再能比得过我们彼此之间的信任。”



旻浩感受到一颗心在胸腔里震响。



“但是。”


“我也有害怕的东西。我也怕。”



鲜血流到地板上,形成了一滩血淋淋的镜子。旻浩就在那面镜子里读到了彰彬脸上从未读到过的,陌生的神情。



“即使我做这些,哥也会原谅我的。”


“他一定会原谅我的。”




铉辰渐渐不动了。只是手指还紧紧地攥着,直到最后也不愿意放开。


收起了攀高绳,彰彬踏着训练穿着的马丁靴走到了铉辰身边。

一个无畏派,把自己最擅长的武器用在了毫无反抗之力的和平派身上。怎么看都是大材小用。可那双手又那么用力,好像生怕铉辰再有机会说出些什么。


手里的纸条被强行夺了出来,又不着痕迹地被回复成原样,就像把该说的话永远封存在这只冰冷的、紧握着的手里那般。



想质问他来着。


可无论怎么努力,无论有多想从嗓子里挤出一点声音,也全部都是徒劳。



而下一秒画面却忽然一闪,旻浩的视角瞬间转向了拳馆二楼。


第一次跟铉辰相遇的场景。还是那根熟悉的柱子边,而这一次,远处却并没有因醉了酒而摇摇晃晃的男人。


走廊空荡荡的,没有平日那般嘈杂的声音。


还是像初见那般,铉辰从走廊尽头跌跌撞撞地跑出来,叫喊着惊慌地抱住自己。


他想活。



“好痛...哥,我好痛啊...救救我......”



感受到他温热的体温,再一低头,鲜红的血液从铉辰插着那把刀的胸口流出来,将自己的衣服染了一大片,手上、脸上,全都湿漉漉的,淌着温热的液体,辨不清颜色。


紧紧地将铉辰搂在怀里,旻浩发现自己终于能开口说话。眼泪也终于在这一刻完全释放出来,从嗓子里爆发出急促的喘息。



铉辰,别怕...我在呢。


铉辰,铉辰呐————






“哥!”



仪器的能量惊而消失,旻浩瞬间被瞬间失去引力的机器摔在地上。


咚地一声。


周围只剩下冰冷的实验仪器。


下意识去寻的那个方向,知城冲过来将自己抱了起来。



呼吸尚未平稳下来,旻浩才勉强能睁开眼。熟悉的实验室布景,不是知城的,而是博学派的总部实验室。



哭意还没能轻易地消散,噩梦般的映射印在脑子里,一时辨别不清真假。几乎是爬着,扑进了知城怀里。




“废物。”



“第几次了?”



“第二次。”



他妈的。再让他逃出来一次的话,能力就真的彻底失效了。



“确定吗。”


博学派的实验者将仪器断了电,只分了半个眼神朝旻浩那边瞥去。



“他真的是那个纯粹的分歧者?”


“仪器错不了。是他自身能量太强,下意识地反抗这些测试。”


“有什么客观上的阻碍吗。”


“其他的都很好地证明了,就是诚实这关始终过不去。具体的阻碍暂时还查不出来,得继续让他进入幻象才行。”


“再最后试一次看看。”



仪器能量过强的原因,旻浩脸上、身上又多出几处血痕来。眼角的血口还鲜艳地张扬着存在感,无暇去仔细辨别博学派谈话的内容,刚刚的场景让旻浩一时间喘不过气。


被知城抱着安抚了一会,旻浩猛地想起什么似的朝四处张望了一番。


没有别人,只有知城和另外两个负责实验的博学派。



“...铉辰呢?”


知城张了张嘴,想唤他,开合却半天没能发出一个音节。见知城为难到无法回答的样子,尽管已经有所察觉,内心还是很难轻易去相信。


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在博学派的眼里就真的如此不值一提吗。



此般无知的提问似乎引来了博学派的兴趣,脱下了手套慢步踢踏到旻浩身边。



“啊——黄铉辰xi。”


“是我们旻浩要找的人吗?”


用手点了点旻浩带血的脸颊,语气轻飘飘的,全然不关心生与死。



“他呢。永远都回不来了的。想知道为什么吗?”



那个戴着护目镜的博学派,正是在鸡爪店里见过的那位。见旻浩狠狠地瞪向他,于是翘着指头从实验服里捏出了一张纸条。红的,干巴巴的。



“这个。很熟悉吧。”


“我说过什么来着。实验过程中,任何人都不能透露跟现实世界有关的东西。包括提示,包括表明身份,包括帮你找回记忆。”


“可是这孩子,好像听不懂游戏规则呢。这么冒失可怎么办。”


“啊。对了。在那边的世界里,这孩子已经死过一回了,是吧。和他的小情人一起。”


“哈。那真的,衷心祝贺。现实世界也是一样的。”


“要说为什么呢。任何给你透露消息的人,都活不了。”


那眼珠子似要瞪出来一般,用死亡预告的手势狠狠地威胁旻浩。



“会一个一个,全都杀了的。”




这场盛大的实验开始之前,博学派三番五次地对所有人强调规则。五年前,在鸡爪店被博学派的探测仪探测出来的旻浩,从那以后一直在被博学派监视观察着。要想证明自己是那个纯粹的分歧者,唯一的办法就是在幻象当中顺利通过五大派系精神力的所有测试。在此期间,旻浩却无法获得完整的现实世界的记忆。


而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允许任何人向自己以任何方式透露现实世界的经历和记忆,因为一旦获取到信息,就很有可能会从幻象中逃脱出来,导致整个实验失败。


机会只有三次。而这已经是旻浩第二次从幻象里挣脱出来。




直到再一次忍着浑身的伤痛被送进实验仪器里,旻浩也无法知晓他们对铉辰做了什么。以往常博学派的手段来看,铉辰一定会先被用作试验品,直到他发挥所有的作用为止,再用最残忍最难熬的方式处置他。


可是为什么。他明明可以不用承受这些的。只要他遵循规则,不在幻象里给自己提供任何提示,不执着于那张纸条,他就能活着回来。



而知城呢。


显然没被博学派当作同类,只有一颗心向着旻浩的知城,又会被如何对待呢。


最令人恐惧的不是别的,而是下一次从幻象里逃出来的时候,就再也见不到知城了。



就像这次再也见不到铉辰那样。




被送往幻象的途中,旻浩短暂回想了一番。


第一次幻象的开始,是从鸡爪店出来之后回到拳馆。也就是知城第一次跟着自己上楼的场景。


博学派为了混淆视听,不仅给自己吸入了抹除记忆的烟雾,甚至将幻象与现实世界连接起来,亦虚亦实,让自己无法明确分辨身边的人的身份。由此造就了知城在自己眼里熟悉又陌生的形象。


可奇怪的是,旻浩却能够在幻象里辨别与其他人的关系。那些记忆和过往也都还在。唯独对知城的记忆格外模糊。


因为幻象里的人格可以随时被现实世界的实验者操控,也很难辨别某些行动是否是出于知城的主观意愿所为。那时,模拟战那会不是还误会他了嘛。


第二次进入幻象的具体节点已经记不清了,或许是知城来找自己的某一次,又或许是那场葬礼。所有的一切都太过真实,逃脱出来也花上了比第一次更久的时间。



再一次被抹除记忆送进幻象,现实世界不知过去了多久。










CHAPTER 3. 我是你的爱人啊








“哥。”


“干什么呢。”



本该将能量集中在听觉,不知怎的,这段时间旻浩总是分神得厉害。总之,随意在换衣间翻动别人柜子的行为都不值得提倡。听到彰彬在背后突然加高的分贝,旻浩猛然颤了一下,这才瞪大了眼睛回头。



“没。没有。”


“想找手枪弹来着。原来不在你这啊。”



怎么听都有些拙劣的谎言,彰彬听着却丝毫没有起任何疑心。只是把汗湿了的训练服脱下来扔在一边,径直去打开了最下层的柜子,将那排弹夹拿出来递给自己。



“不是在这呢吗。哥上次自己放的,忘了?”


“啊...谢了。”



接过了弹夹也半天没缓过神来的旻浩,就坐在一边看着彰彬将自己的衣服和物件一个个从柜子里拿出来放进去。因为本意根本不在此,拿到了弹夹也没能轻易离开。



旻浩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梦。


可刚才仔细翻找一番,却也哪里都没看到那把刀。或许是他拿到别的地方藏起来了,也或许那根本就只是一场梦。


可是梦境又如何做到与现实如此完美地融合呢。不论是时间还是地点都对得上,连铉辰身上的伤痕都没变。



“我那天...去了一趟铉辰家。”


“唉?”


正忙着把私服卫衣换到身上的彰彬,不知是不是被布料的摩擦声堵住了听力,没有给出多么诧异的反应。只是继续着自己的动作。



“我说,我去铉辰家的时候。”


“噢。”


“在那里发现了一把刀。”


“刀?”


“嗯。那把刀是我的武器。”


“...真的?那为什么会在那里?”



微微瞪大看向自己的三白眼似乎不是在佯装无知,旻浩咬了咬嘴唇,反复思索该如何开口。因为是想诈他的话术,也毫无事实依据可言。



“...之前不是说,我觉得铉辰胸口的伤很可疑。而那把刀我已经丢失很久了。所以我在想,会不会是有人拿了那把刀,伤害了铉辰之后又为了摆脱嫌疑,把刀放在了他家呢。”


“是什么样的刀?”


意外地。彰彬并没有被自己的逻辑绕进去,反而提出了一个让旻浩措手不及的问题。什么样的刀。要告诉他吗。万一他真的去验了伤,而伤痕正好能与这把刀匹配上的话,自己卧底的嫌疑就更加难以撇清。



“就是我以前最常用的那把。FK-1。”


可是不说的话,就永远无法解开内心的疑虑。



“啊。”


“哥说的是这把吗。”



眼睁睁看着彰彬从军用包里掏出那把用透明袋子装好的刀展示在自己面前,上面还刻着自己的帮派用名。旻浩心脏脱离控制猛跳了一下。



“但这个,我现在暂时还不能还给哥。”


“这把FK是在铉辰的自杀现场发现的,上级说要留存,以便日后的调查。”


“至于哥说在铉辰家里发现的那把,应该是记错了吧。”



再次将那把刀收进军用包中,彰彬背上了自己的双肩,把旻浩一个人留在换衣间。


字字入耳,总结起来也只有一句话。


矛头终究还是指向了旻浩自己。



可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曾经明明是彼此最信任的战友,现在却要互相斟酌每一句话的用意。


无暇再去顾及彰彬说的话是否真的属实,旻浩意识到,无畏派真的已经开始着手于对自己的卧底调查,而证明自己并非卧底的方法有且也只有一个。


也就是,切断一切与博学派的联系。






躲着老板的视线,两个人一前一后摸索上了楼,在寒冬的暗夜里接吻。



“这次打算给多少。”


“这次吗。三千?”


“呀。”旻浩从床上竖起脑袋。“以为买了初夜就能这么打发人吗,就算去便利店吃一顿也不止这个价了啊。”


“喔唷。瞧哥哥这口气,那是要我把哥哥的一辈子都买下来吗。”


“那你怕是负担不起了。呀韩知城,下半辈子就像牛那样好好工作吧。”


“就为了哥哥的一辈子的话,那样也不是不行啊。”



酣畅地做完之后,随之而来的是席卷全身的疲惫感。小腿没有力气地搭在知城腿上,连那个交接处都是湿漉漉的。看着对方的脸爆笑出来的声音被柔软的嘴唇堵住,吻了一会,这不成道理的对话就在旻浩转身道“终于还是疯了啊”中缓缓走向平静。



“但是知城啊。”


不管怎么样,从哪里如何开始的,都要好好结尾才行。


“唉?”


“怎么了吗。”


“...没有。就是第一次听哥这样叫我。”



说实在的。印象里确实从来没有这样唤过知城。总是韩呐,韩呐地叫。没有别的原因,全都是因为他的帮派名是han,周围就索性没有会叫他知城的人。



“那怎么了吗。”



叫他知城,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不怎么。喜欢哥这样叫我不行吗,就这样叫吧。”


“知城啊。”


“嗯。”


“韩知城。”


“啊——不要叫大名啦。”


“我以前没有这样叫过你吗。”


“大概...没有吧。哥不是一直叫我的派用名嘛。”


“是吗。”



本来不该动摇的,可记忆又毫无征兆地闯入大脑。分明有印象来着,可是连在什么时候,在哪里都想不明白。


入夜,窗户不知是不是没能完全关紧,房间里就一直有风,凉飕飕地吹进来。直到安静到能听见彼此的吞咽和呼吸声,知城才窸窸窣窣地掀开被子,从背后抱住旻浩。把两个人都裹紧在柔软的被子里。


明明身体已经很累了,旻浩却瞪着眼睛觉察不到一丝睡意。


知城将要入睡的手也还没老实,反复将那大腿揉了又揉,用上能捏出红印的力度才肯罢休。


而这样有痛感的抚摸恰好是旻浩安全感的来源之一。只是恍惚间意识到,往常都会被知城的戒指硌到眼眶泛泪,今天却少了点什么。那枚戒指因为知城左手受了点伤,摘掉了。


断断续续的记忆化作不成句的字词浮在脑子里,旻浩握上知城抚摸自己的手出了神。


似乎就快要入睡的样子,旻浩的记忆就在那逐渐减退的频率里越发清晰起来。直到脑海里能连出一句完整的话。



知城啊。


知城。现在,我是你的爱人了吗。



自己何时又说过这样的话呢。可那清晰的字迹分明就出现在知城的笔记当中。自己当时恰好翻在了这一页:



登记结婚的那天,又被哥哥训了。

不给戒指的话可怎么办啊啊。

像这样朝我发脾气了。

不是,不是啊。要给的啊,肯定要给的。

因为不擅长做惊喜,好像有点搞砸了。

不过从花里面找出来戒指的那一刻,哥还是笑了。然后哭了,哭得好伤心啊。

唉咦,干嘛这样啦。

是那个吗。

哥哥对我说出“知城啊,我现在是你的爱人了。”

那一刻或许是人生最幸福的瞬间。



能想起来的只有这么多,因为知城的严格防守,日期之类的细节都记不清了。只大致看了一眼。


可自己手上却连戒指影子都没看见。更别说以前训练的时候,就不可能会戴着戒指去训练。也不会是丢了。


可为什么,为什么会把这么重要的记忆给遗忘了呢。说是他的幻想也绝对不可能。至少不会精确到日期,精确到字字句句。


这分明就是一本私人日记,与脑科学研究什么的也都根本就无关。


至此,自己还是对跟韩知城的关系感到模糊。但很确信的是,再这继续下去的话,到最后必然会变得更加无法收场。



“唔噢。怎么啦。”


旻浩终于狠下心来,转身把已经熟睡了的知城推醒。他这段时间一直把自己封在实验室里,觉也没怎么好好睡,常常半夜还在给自己发消息,不知道有多累。


“冷到了吗。怎么突然醒了。”


这时候也散发出来的关心,旻浩没办法好好接受,只能趁着理智还在,尽快把他推开就好。



“起来。”


“噢?内?”


“快点起来。马上穿衣服走人。”



尽管不知道缘由也跟随着身体记忆动起来的手动作,在旻浩的催促之下越发慌乱起来。因为姿势睡得乱,头顶的头发还翘着。



“发生什么事了吗?”



以为是帮派的事情,知城连状况都没弄清楚就晃晃悠悠地把裤子套进腿里。



“我有话想问你。”


“噢。哥说吧。”


“你对卧底的事知情吗。”


“...突然间?”



也不是非要问,已经是博学派的实验主力了,想都不要想就知道。他没有理由不知情,只不过从未在自己面前提起过罢了。现在突然点破,也只是为了在他身上再找到那一点信任。旻浩突然发觉自己不再能轻易相信身边的任何人。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无可奉告吗。”


“不是。我,不管怎么说,肯定是知道的。”


“然后呢。”


“然后?”


“不能告诉我吗。”



设想过无数种方法,要如何用语言游戏耍心思去套他的话,到头来,还是。怕是那句告白般的坦言让人没办法不去接受,心底里还总是觉得,他应该会偏袒自己的吧。无论如何。总是怀有这种渺茫的希望。



“哥想知道什么呢。”


“关于他的线索。”


“具体是谁,我也一点都不知情。这个我没办法告诉哥。”


“那你有利用过我吗。”



...那,是什么意思?


知城不掺半点做戏成分的惊愕模样让旻浩一时间不知从何开始解释,瞬间慌了神。要告诉他那个纸条的事吗,还是直接略过那个,干脆什么信息都不要给他。



“...有人在铉辰的自杀现场发现了一把刀,你知道这件事吗。”


“我知道。”


“那把刀你见过。有印象吗。”


“不是我帮哥拿回来的嘛。”


“那它为什么会出现在现场,你就没想过?”


“...想过...倒是想过。但是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谁都没法确定不是吗。”


“你知道它被拿去调查了?”


“经验。这么重要的物证不会就这么越过去。”



旻浩垂下眼神。到底还是他对这种事情有经验,不会总像自己这般疑神疑鬼。理论上来说,确实只要等调查结果出来就好了,说到底还是自己心里没底,不知道到底该相信哪一方。甚至就连自己也很难相信。



“哥。突然在担心什么呢。”


“韩呐。”


“嗯。”


“我能相信你吗。”



因为他。因为是韩知城。所以好像有了一些底气做出这么直白的提问。



“哥哥只要相信自己的直觉就好。”



可是。即使这样,他也不会对自己倾注所有。这一点很确信。尽管不清楚博学派的具体作战方案,但卧底至少是很重要的一个环节,一旦泄漏,对策就全乱了。


而如此的问话也不逊于是在逼问他。能指望他说出些什么呢,如果他说出的信息真的指向了自己,又该作何反应。


现下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调查结果出来,哪怕有那么一点有效线索也好。


谁都无法依靠,无法轻易信任的情况之下,能感受到的也只有自己被海浪缱绻,柔软到如沙石般随意被拍打上岸的真心。


连自己都无法相信,害怕会真的把你也牵扯进来。




“韩知城。”


“嗯。怎么了。”


“我们断了吧。”





那天,知城慌慌张张套上的裤子,扣子系错了孔也来不及解开就乱七八糟愣在床边的模样始终在脑子里挥散不去。是哭了吗,不记得了。因为被眼泪模糊了的视线,连头都抬不起来,叫他走。


坐在彰彬的副驾去往无畏派中心的路上,旻浩也只是撇着头看向窗外。


知道他不会轻易地就乖乖接受,发来的消息也全部都被搁置在一边,硬生生冷落了。后来干脆把手机消息全部关掉,逼着自己不去看。没有他的时间过去了多久,连日子都没数,只觉得难熬。


车渐渐往海的反方向开去,这也就意味着,自己离生活区越来越远,下一次再回去就不知道是何时。一大早被叫去中心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战争真的快要开始了。



车在海滩不远处暂时停下来,彰彬下去在车侧抽烟。


因为烦闷,旻浩连抽烟的心情都没有。干脆在车上坐着。


一股海风吹过来,旻浩慢慢地将车窗摇下来,想起第一次与他接吻的种种。这样无际的海,头一次鼓起勇气的真心,被投进海面的颤动着的心跳,在他温热的身体里融化,缓缓沉进海底。


对。爱他,爱着他,就是这样的感觉。


只要在他的怀抱里就能平静下来的心,因为潜得太深,想要呼吸却没办法浮上来,只会一味地下沉。越沉就越喘不上气。


海风终究是凉飕飕的,旻浩只好重新把车窗摇上来,这才发觉窗外,彰彬一根烟已经磨了太久。


想去叫他,朝驾驶座看去,因为太闷而落在座位上的外套,那口袋里浅浅地露出一张纸条。只探出一角。


旻浩止不住的联想到铉辰的那张纸条。


这又会是什么呢。


窗外还是烟雾缭绕,彰彬背对着车身,似乎已经是第二根。


犹豫许久,旻浩还是将手慢慢伸了过去。不是怕别的,是怕多余的信息只会让自己更加混乱。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小心翼翼地将那纸条从外套口袋里抽出来,展开,彰彬也丝毫没有将目光落在车内。



然而。仔细翻看了一番,那只是一张空白的纸条。上面没有任何字句。



像掐准了时机一般,彰彬突然回头用指头把烟灭掉,拉开车门坐上了车,手指带来的烟灰散了点在外套上。而那烟也才刚刚燃了一半。


旻浩慌忙把纸条揉起来塞进口袋里,因为太过突然,被吓到的表情还没来得及藏,干脆看向窗外。


能感受到彰彬在一旁望向自己的眼神和渐渐放缓的动作,旻浩咽下了口水。


重新打着了火出发之后,驶出很久两个人都没有开口。




“哥。”


“嗯?”



打破了车里诡异的寂静,旻浩转头看向驾驶座。



“不相信我吗。”


“...什么?”


“哥信不过我吗。”


“...不是。”


“铉辰给我的只有那一张纸条,没有别的。”



兴许是尴尬,兴许是提到了旻浩很久都避免去提起的名字,旻浩转头避开了将自己这般拆穿的话。



“.......我不是那个意思。”



斟酌再三,能吐出的也只有这干巴巴的几个字。




车快要驶入中心,据管理者透露,调查结果已经出来了,唯一要做的就是比对结果,确保无误。


而彰彬在一旁提醒自己,这可能只是中心使诈的手段,实则如何也无从得知。毕竟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提取线索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换做以前定会把这当作安抚的旻浩,如今也不知他究竟意欲何为。如果真的只是为了安抚自己,刚刚又何必故意对自己使诈呢。



无畏派中心的玻璃被擦得锃亮,缓缓上行的电梯里,旻浩将拳头攥紧了。


只要电梯楼层的数字到达35层,就意味着真相终于能被揭开。可不知怎的,心里忐忑不安得厉害,总觉得上面像是故意等着自己似的。


35层是储存绝密武器的仓库,也是上级机密会议室所在的楼层。是旻浩以前在中心训练的时候从来没踏足过的地方。


跟在彰彬后面缓缓走进去,他突然在门口停下了脚步。



“哥。我不能陪你进去。”


“但是记住,不论他说什么,问你什么,都要如实回答。”


“还有,只要不是亲眼见到的东西,都不要轻易相信。”



这一点旻浩能做到。就连这两段不知是不是忠告的话都没能百分百相信,按开那扇自动门进去的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




“来了。”



迎接自己的只有这么一句听不出情绪的问候,以及一张桌子,一把转椅。



“灿哥。”


“好久不见。”



自从退出训练之后,旻浩一次都没见过方灿。当时就是自己教官的方灿,现在已经踏入了上级的圈子,成为了无畏派的核心人物。



“旻浩最近过得好吗。”


没有直接揭开主题的对话,旻浩无法察觉他的目的。



“不坏。”


“不坏?”



方灿把给旻浩准备的杯子往桌子边缘推了推。



“听说你谈恋爱了啊。不怎么样吗。”


“...恋爱?”


“嗯哼。”



刚想要否认的旻浩,看见方灿把桌上的一张照片朝自己竖了起来。用手指向上面的人。



“和这人?”



旻浩盯着知城的照片皱了眉头,对这种程度的调查并没有感到惊讶,只是下意识地心里一紧。而对方的语气也似乎并没有讶于自己和外派的人染上关系,哪怕是听起来这样亲密的关系。


将目光从那照片上移开,旻浩决定自己掌握主动权。



“哥直接告诉我吧。调查结果怎么样。”


“调查结果?啊,那个。有什么着急的。我们旻浩还没回答我呢。”


“回答什么。”


“你认识他吗。”


“认识。”


“看来知道他的身份啊。”


“...是。”


“那杀掉他也没关系吗。”


“...什么?”



哎哟。开个玩笑。

他还有大用处呢,现在就杀了可不行。


...你什么意思?



“啊。我们旻浩问调查结果了吧。现在来告诉你怎么样。”


又巧妙地避开了知城的事情,旻浩眨了下眼皮,很难跟上他的对话速度。



“我们在现场提取到了两处指纹。一处在刀把上,一处在铉辰衣服的领口上。”


“那把刀是我的。”


“承认地很快呢。”


“但我不在现场。”


“先别急着否认。我们旻浩啊,就是容易心急。知道为什么只叫你来吗?”


“就痛快点说吧。”


“结果显示,指纹来自三个不同的人。既然你说这把刀是你的武器,那你能不能告诉我,除了你以外,都有谁碰过它?”


“在我手上丢失之后,是被韩知城捡回来的。”


“嗯。除了他还有谁?”



旻浩突然间无端地想到那个梦。直到此刻也无从知晓它到底是否真实,但无论如何,显然它不能作为任何证据出现。



“我不知道。”



最后一个音节刚刚落下,枪口就已经恍然间被上了膛,抵上旻浩的胸口。旻浩被推着向后踉跄了两下。


这把枪,从外观开始,旻浩就从未在无畏派见到过。应该是派里最精密的武器种类。


可它现在正被自己曾经的上级端着,指向自己的胸口。



“知道铉辰的死对我们调查卧底有多重要吧。好好说的话,指纹就只属于两个人。”



犹豫到底该不该开口说的瞬间,旻浩突然听到了最熟悉的武器声从后方刺来。不同的是,这次被纳米枪射中的不是方灿,而是他手上端着的枪。那枪被射中之后瞬间支离破碎,瓦解成一团细小的粒子,朝空气中散去。


能破解本派武器的必然不是本派的人,辅以武器的形式,旻浩很轻易就分辨出来者的身份。


一秒都没有犹豫,旻浩趁着方灿还沉浸在武器被如此轻松就破解了的惊诧之中,推了门就撒开腿往外跑。


门外没有人,彰彬也不在。


但旻浩很确信那个武器的主人是谁。且一定就在不远处。唯一不能确定的就是具体方位,因为身处35层,除非是飞行武器,否则很难做到在这个高度精准射击。


此刻无暇再去深入思考这些,为了不让方灿追上来,旻浩只能拼了命地狂按关门键。


而就在电梯门好不容易将要关上的瞬间,突然在夹缝中猛然撑出两只手来。


旻浩心下一惊,手已经下意识朝背后的枪管摸去。



“哥!”


缓缓被撑开的电梯门中间挤出一个脑袋来。


“...知城?”



果真,自己的判断没错。那个武器的声音太过熟悉。


电梯门还没完全被扒开,旻浩瞬间心悬到嗓子眼,确认不是来抓自己的人之后,赶紧用力把知城扯进电梯。一个博学派出现在无畏派中心大楼不说,还破坏了帮派最精密的武器。不论哪一点,一旦被发现,绝对连命都捡不回来。


好在方灿并没能追上来,电梯终于能下行。



“你怎么在这?!”


“听说哥有危险...我就来了。”


“谁告诉你的?”


“彰彬哥告诉我的,还把攀高绳借给我了。不然哪里能那么及时地找到哥呢。”


“...他告诉你我有危险?”


“嗯。”



看着他这么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旻浩稍稍回过神来,又有些不知所措,手脚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明明是自己说要断了的。但是显然心里还是放不下。


这么危险的地方,平时又是心思比谁都缜密的人,怎么就这么轻易地听信了外派人的话,如此鲁莽地来了呢。



“你,没受伤吗。”


“我没事。哥哥吓到了吧。”


“...我有什么好吓到,又不是没见过枪。”


“不是没见过枪指着自己嘛。”


“怎么没见过,我还被某人用枪打过呢。”


“什么...?啊。哥......”


都说了我很在意那个嘛。每次想起来都愧疚的要死了啊。



看着他这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不知怎的,恐惧感一下子就解开了。说了吧,他总能让自己感到安心。


电梯缓缓下行到5层,旻浩心里暗下了决心。五秒,就五秒。就抱他五秒就好。



明明就在门外,尽管察觉到自己有危险,彰彬也并没有试图进来化解,反而选择把远在博学派统治区域的韩知城给叫来了。而他能这么快接到消息赶来的可能性只有两种,一是知城本身就在不远处。但这种猜测毫无理由,毕竟战争一触即发,博学派的实验主力也大概率不会出现在无畏派的区域。而剩下的唯一一种可能,就是彰彬在这一切发生之前,早早就已经通知了韩知城。


可是他又有什么理由能清楚地预测一小时之后发生的事情呢。他又是如何得知自己会有危险的。


脑子里谜团尚未解开,电梯门一打开,旻浩也只能带着知城往外逃。这片区域到处都是巡兵和监控,只能凭借记忆尽量躲过这些潜在的威胁。


经验贴住墙也并不是监控死角,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这段监控里不会出现知城的脸。



“哥,不觉得我们现在有点像史密斯夫妇吗。”


“我们能有那么好的结局吗。”


“不要退缩嘛。我会保护好哥的。”


“还不闭嘴吗。现在是谁在保护谁啊。”



碍于身份,连枪都没法端的旻浩,带着知城低伏着躲过了最严密的警戒区域。现在,只要装作是无畏派的人,直接走出去就好。越畏缩就越容易被怀疑。


啊。但是韩知城他。



“都怪你。非要穿个皮衣得瑟什么啊。”


“这里的人都不穿皮衣吗。”


“哪有穿皮衣去训练的啊,一个脑门都不够你挨捶的。”



因为衣服太过显眼,直接出去又会有被拦下来的风险。



踌躇犹豫之时,背后却悚然一阵巨响,重型武器直接被毫无预兆地投进中心顶楼,玻璃窗户瞬间被炸毁,因为那里存储着众多无畏派的爆炸型武器,引起的连环爆炸导致整栋楼瞬间火光四溅,残破的玻璃渣和建筑碎片从楼上飞落下来,地面的人也全部瞬间惊作一团。


而顶楼,也就刚好是方灿所在的35层。旻浩刚刚逃出来的地方。



“什么情况??”


“应该是定点清除。幸好哥哥逃出来了。”


“定点清除?”


“博学派定位到了你们的核心区域和人物,只针对这些进行定点处理。”


“目的是?”


“把伤害降到最低。毕竟这里面还有他们的人。”



爆炸声和枪声混杂着此起彼伏的噪音,因为是从来没被使用过的技术手段,一下子让中心的无畏派都乱了手脚。


而此刻,正是在混乱之中绝佳的逃跑机会。



两个人从中心大楼狂奔出来,一路上用仅剩的一支手枪截了辆皮卡,分明枪口都快抵到人脑门上了也还是“抱歉真的抱歉我们真的有难言之隐”的知城,估计是连在哪装弹都不知道吧。只会搞些高科技武器,到头来连这些最基本的枪械玩意儿都用不明白。


点着了火就赶紧催促知城上车的旻浩,急得头顶都要冒火,你又在哪跟谁道什么歉。


连截辆车都畏畏缩缩的,保护我什么你就保护。


直到随着“砰”的关门声扬起的沙土飞到车窗边,旻浩这才一脚油门,把那对莫名其妙就被抢了辆车的俩兄弟甩在后面。


因为崎岖不平的路,油门刹车都快要踩出火来。这种时候还有心情跟韩知城呛嘴,也就只有李旻浩了。



“你还真是懂得心怀大爱啊。”


“哥哥难不成以前经常干这种事吗。”


“不干这种事你死在那谁给你收尸啊。别说辆车了,给你火化的火没准都是人家抽了半截的烟头。”


“唉咦。干嘛把话说的这么可怕啦。我还不至于用一根烟就能全烧光了的吧。”



本意是想看眼后视镜的,余光瞥到知城的脸,无缘无故地又嗙地爆笑出声。



“又干嘛啦。”


“没什么。”


“这样突然看着我的脸笑出来可不好啊。”


“就感觉好像就算跟你一起死,也不是什么大事。”


“嗯不是,才不要。哥哥要活得久一点才行。”


“什么叫我活得久一点啊。”


“就是叫哥哥长长久久地活下去的意思。”



看着他突然正色的脸,旻浩笑不出来了。



“不是,什么叫只有我。那你呢?”


不知怎么的就开始着急上火固执起来的语气,这期间还得集中精神开车。


“啊哥,不要生气。哥哥好好活下去的话,我当然会在身边陪着你了。不是说了嘛,我一直都是哥这边的。”


听了他的辩解才稍稍心安的旻浩,心里的某一处还是升起了不安的气息。不过既然答应了,那就得做到啊。说过最讨厌被人耍。他知道的。



车一直驶向了远离中心的方向,尽管不清楚具体的战况如何,能知晓的就是博学派的作战手段已经远远不满足于普通的战术,高科技化的武器是他们此次作战的主力。因此哪怕对策再完善,也很难去猜测敌方的下一步行动。



“对了。”


“嗯?”


“徐彰彬是什么时候联系你的?还有印象吗。”


“彰彬哥吗...?大概一两个小时前。”


“是吗。奇怪啊。”


“怎么了?”


“我进去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多,不到十几分钟就出来了。照你这么说,他早在两点多我们还在路上的时候就已经联系你了。他是怎么提前那么长时间知道我有危险的?”


“哥都说出来了不是嘛。既然他提前知道你会有危险,那就必然早就知道方灿会对哥做什么。”


“这一点我明白。我只是想不通,他去找你来的动机到底什么。如果担心我被伤害,他大可以直接自己来救我,何必非要找你来呢。”


“...是啊,这点倒是有点奇怪。”



把自己的猜测和不安全都宣泄出来的旻浩,也不顾不上什么外派不外派的了。只是确信着,他就是自己这边的,只管信他就好。



“你还真是,不判断形势就这么来啊。也不怕死在这。”


“比起那个,我更怕哥哥受伤。”


“受伤这种事,对我来说就是比空气还平常的东西。”


“那可不行。就算弄破了一根指头我也会好好给哥吹吹的。”



叫人心动的话张口就来,旻浩不动声色地摇下了车窗才没让脸红到一下子爆开。这车很老旧了,咯吱咯吱降下去的车窗也叫人心神难安,左手紧紧攥了两下,不自在地握上方向盘。



“哥哥。”


“又干嘛。”


“要不要在这歇一会。开车很累的吧。”


“那你来开不就行了。”


“不是。接下来我会开的,那也可以休息一下嘛。”



没人知道目的地,皮卡车只是在漫长的公路上向前行驶着。不自觉地,又来到了离海不远的地方。


从那辆破烂的皮卡上下来,旻浩忽然觉得,就这么跟他逃吧,逃一辈子也不错。要是谁都不发现就好了。



“我们像是什么亡命之徒吗。”


在浅浅的海滩边坐下,知城顺势躺进了湿漉漉的沙子里。


“...突然?怎么看也都只有你是吧。”


“哥不是嘛。”


“我怎么就亡命之徒了。还不是为了。”


“为了什么呀。”


“...为了给你捡回一条命。不是说了嘛,被一根烟就烧没了的人生,不知道有多窝囊。”


“那我也是为了哥哥把命搭进去的嘛。应该是我先救了你才对。”


“噢。世界英雄韩知城先生,下一个要拯救谁呢?”



跟着知城躺进沙子里的旻浩,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小心翼翼地默默珍惜着跟知城相处的每一秒。每一秒都想离他再近一点。



“我才不要去拯救谁。救完哥哥的命,我就要赖在哥身边。”



旻浩朝那被黑发刘海遮挡住的额头看去,无言地笑出声。


像我们这样没有明天的人,在这里谈天说地地说什么一辈子。



太阳渐渐落下去,海浪就在独自暗下的夜里翻滚得更加汹涌。车停在了海滩不远处,谁都没有带任何武器下来。只是躺着,被湿润的沙子包裹着后背,凉意从脚底开始往上窜。但是谁也没有说要走。


在仅剩的就要从海的那头落下的夕阳里,知城轻轻地唤了旻浩。



“哥呀。哥哥。”


“嗯。”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还以为是多坏的小混蛋呢。噢?撞到人也不道歉,浑身要么是泥要么是土,不知道还以为刚从废水池里爬出来。都那样了,还想着去便利店0元购。要不是被我发现了,哥哥恐怕就会一辈子变成那样的人。”



转过视线望向知城的脸,见他平静叙述着的模样,“突然说什么呢”的问话憋在嗓子里。那个韩知城视角下的自己也变得明晰生动起来。



“第二次再遇到哥哥,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啊,原来是那样厉害的哥哥啊。在心里默默这么想来着。看到哥穿着训练服熟练地运用武器的样子,好像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心动的。”


“但哥也是一样的。看到我埋着头做实验的样子,在一边坐着,脸红得都快要爆炸了。以为我不知道吧。事实上我也没办法做出什么有用的工作,如果哥哥一直在边上坐着的话。只想着要看脸了,什么实验都做不下去。”


“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约会的。说来也真的很奇怪啊,我们两个。约会都约在对方工作的地方。就那么喜欢那个吗,看见对方做着本职工作的时候,一个两个的心动得不行。”


“那之后是什么来着。总之,能做的约会也都做了一遍。看电影吃饭滑冰,做那些情侣会做的活动,统统体验了一遭之后,哥哥就'啊还是家里好',这些东西怎么就这么做不来呢,这么在旁边不停地感叹。真是有点烦人呢。啊算了,那就在家喝咖啡吧。结果最后是真就这么决定了呢?什么嘛,哪门子的约会啊这算。”



知城说着说着就透着盈亮的眼睛转向旻浩,将那双不知不觉湿透了的眼珠子跟旻浩对上了。嘴角则挂着深深的笑意。


生动如实的叙述下,旻浩能问出的也只有干瘪瘪的:



“这个,是我们两个的异世界吗。”



不知怎的就差点淌下眼泪的眼角瞬间颤动起来,知城勉强撑着笑容,不痛不痒地“嗯”了声。



“是啊。是的,哥哥。是只属于我们两个的异世界。”

“我跟哥哥认识的时间,比想象中要更久。”


“那是多久?”


“很久。久到可以每天躺在一张床上睡觉,偶尔没办法睡到一起的话,就要整晚通着电话,说听不到我的声音就睡不着。久到连战争都过去了,不去训练的日子,哪怕哥哥切破一根指头都心疼的要死。”


“那是到了未来吗。”


“嗯。是,就当作是吧。跟哥哥认识了太久,以至于到后来做错了点什么都一点面子不给地训我。啊呜哇啊的,这个不要做那个不要做,说了把衣服放进衣柜里怎么又扔在椅子上。就这么念叨。”


“在你的记忆里,我就是这样的吗。”


“可不是,唠叨鬼。念叨着,到了婚礼那一刻也还是吵吵闹闹的。说了会给会给的嘛,就这么心急。看到我没拿着戒指出来,嘴撇得差点都要哭了。”



看来还真的结婚了啊。



韩呐。知城啊。

关于和我的这些记忆,对你来说究竟是什么呢。你说的这些,和我的故事,我一个都不记得。可这些对你却是珍宝般宝贵的回忆。


哪里又存在什么异世界呢。明明就都是和你的回忆啊。




“噢。哥哥。你稍等我一下。”


摸着自己的无名指上的戒指,不知突然被激到什么的知城,从沙子里站了起来,只潦草地拍了几下屁股。


“我到车里去一趟。”



太过突然的举动逼着旻浩也瞬间坐了起来,看着知城走出两步路远的背影,“呀”地叫住了他。



“怎么了?”


“快点回来。这里太黑了。”



意识到在知城的视角下,自己是如此需要又离不开他,旻浩头一次直白地把自己的恐惧展现给他看。



“别叫我一个人等太久。”


“知道啦。我去一下就来。”



车就在不远处,只要回头就能看到。


几步就走到另一边的副驾驶的知城拉开了车门钻进去,便消失在昏暗的车里。


天色渐渐暗下去。海浪的声音就自然地越发将人包裹起来。



刚想掏出手机把手电打开,屏幕弹窗就来了消息。旻浩握着手机定住了。



屏幕上并没有发件人的信息,只是用红色感叹号将title标了出来。




NOTICE:


旻浩啊。


知道你已经带着他走远了。

刚进来的时候,有想过会走到这一步吗。

不是说最崇拜无畏派吗,不是说就算没有天赋也要留下来吗,拼了命地训练也要到前线去的人,现在是在做什么呢。为什么这么容易就叛变了呢。

不论如何,念在旧情,本部决定给你一次机会。知道的吧,卧底和线人之间的区别仅有一步之差。

想彻底摆脱嫌疑的话,就趁现在,动手吧。

本部一直在盯着你们。




下意识地四下观望,旻浩突然意识到,哪怕自己能带他逃得再远,也永远都逃不过本派的监视。


可是在混乱之中带知城出逃的事实并不会有多少人知道,告密者必然是熟知这一完整过程的人。


用不上多加思考,旻浩脑子里很快跳出一个名字。



而那天从铉辰和昇玟谈话开始的场面又真的只是梦吗。无端地把所有的一切都串联起来的梦境,好像是谁专门托付给自己的视频信息一般。尽管画面模糊,但内容却很清晰。


方灿所说的第三个人的指纹到底会是谁的呢。如果这个梦境是有所依据的话,那么一切就都能串联起来。


把拇指指甲咬了又咬的旻浩,下意识皱着眉心把手伸向口袋里摸烟。


盯着那在一阵湿润的海风里怎么也点不着的烟,旻浩脑子里突然闪过一帧似有似无的画面。


碾烟头。


对,就是这个动作。


荒郊野外,明明可以把烟头扔在地上碾灭的彰彬,为何非要用指腹把它碾碎,再把烟草碎末带进车座呢。


这是长期为了避免指纹比对的人会下意识做的动作。习惯性地利用燃烧的烟草模糊自己的指纹。


假设那个梦境全部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那么彰彬交给自己的那张纸条,本身也不是要给他的。铉辰就是要给自己没错。至于为什么看起来不像铉辰的字迹,是因为读心是昇玟的分歧者能力,这张纸条是昇玟想传递给自己的信息,只不过是借了铉辰的手。


而现场为什么会在彰彬家,或许是铉辰想通过自己的方式留下有明确指向性的证据。他知道自己会死,也并没有退缩。


如此看来,彰彬也并不是有什么预知能力,预想到自己会有危险才叫知城来,而是确信他会来,自己也一定会带着他逃,如此给两个人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此时再上报消息,旻浩收到威胁信也就变得顺理成章。不论旻浩心软与否,两个人都没办法同时活下来,而彰彬自己也能彻底不被本部怀疑,反而赢取他们的信任。


一切的一切,在此般逻辑下,就全部都能说得通了。



可问题就是在于,那个梦境的依据究竟是什么。这根本就是个无从考证的证据,旻浩也没办法轻易地相信自己的推测。


明明是那么值得信任的弟弟,又怎么会对自己做到这一步呢。



心脏紧紧地揪着,寂静到只剩推浪声的海滩边突然传来一阵火机点火的声音。是从皮卡车那边传过来的。


旻浩心下一惊。这才意识到,知城去了很久都没回来。


站都没站稳就匆忙踩着湿漉漉的沙子往车边奔过去,差点跌倒。旻浩隐约在皮卡的那一边看到了手电筒微弱闪着的光。


他妈的。不管是谁,现在都给我离他离得远远的。


连武器都忘了从车上带下来,旻浩只能把能量集中在拳头上。眼神紧盯地跟着那点光转动。



难不成会这么快就派人来吗。还是说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都跟在后面。



慢慢地接近那束光的光源,旻浩迅速绕到车的背面,拳头已经捏得紧紧地举起来,与此同时,差点跟光的来源狠狠撞上。幸亏来者反应快,把鱼竿往自己怀里收。



“哥?”



“什么啊。”



那人似乎丝毫不在意自己的突然出现,只是叼着烟瞟了眼旻浩,慢吞吞地把鱼竿转起来。而知城站在一边,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怎么啦。怎么不在那里等我。”


“...这是谁?”



“什么这那的。没礼貌的小子。都是能做你爷爷的年纪了。”



操着一股子方言的地方话,旻浩听得似懂非懂。但不管怎么看,他似乎并不是什么危险的人。


万幸。



“只是在附近钓鱼的人,过来借火而已啦,是很好的大叔。耽误了点时间。怎么了,一个人待在那吓到了吗。周围太黑了吗。喔唷唷,我们哥。”


说着就对自己张开的怀抱,旻浩毫不犹豫地扑过去把他抱紧了。管他什么谁谁的,管你多大,我现在就要在你面前放闪。大闪特闪。



“哎哟。”



就摇着头走远了的大叔,挥着点着的烟对着知城挥了挥,意为感谢。



“怎么啦。”


安抚地把头发揉了又揉,旻浩也只是埋在知城怀里哼来哼去。


妈的。还以为你要死了,差点就急得哭出来。到现在大腿都直发软。



“都说让你快点回来了。”



平白无故地哼唧半天,知城也没明白其中旻浩真正的恐惧所在,只是“喔唷,看来是真吓到了啊”地往额头上亲。


是啊。是真的吓到了。但不是因为恐吓的信息,更不是因为黑夜。而是害怕一不留神你就真的不见了。害怕那群人真的会对你做些什么。


所以真情实感地,把知城紧紧抓在了怀里。



“干嘛老是往衣服里摸啦。”


“...我想暖和一点不行吗。”


“那去车上吧。好不好。”



乖乖就点了头的旻浩,突然想起还没问,他非要来一趟车里的理由是什么,又到底做了什么。


两个人挤进不算宽敞的后座,因为一侧堆满了箱子,把腿叠上去坐也就变得顺理成章。


就这么窝在彼此的怀里抱着,抱了不知多久。思绪杂乱无章地飘落,身体渐渐暖和了。


就想着,要是如此,便是你我的余生就好了。



“知城啊。”


“在呢。”


“刚刚来车上做什么了。”


“啊,我吗。”



旻浩没法猜测他在想什么。或许他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最好。



“哥哥准备好了吗。”


“准备什么?”



别的不知道,首先要把漂亮的手指准备好。其他的呢,哥哥就算没有也没关系。哪怕哥现在无法理解我对你的爱意,也不能回忆起那些过往。可能在哥哥眼里,我会变成很奇怪的人。



“说什么呢。”



“在那边的世界里,我总抱怨说哥哥让我等了五年。其实不是的。明明就是哥哥等了我五年,是我让哥等太久了。所以戴上戒指的时候才哭了不是吗。但是在这里,我不想让哥哥等那么久,也不想看你哭。我只想看你幸福。我就只想让哥在我身边幸福就好。”



逼仄的伸展空间里,知城歪着身子把手伸到衣服口袋里摸索。摸来摸去,手都颤了,皱着鼻子掏出一个四四方方的丝绒方盒。



旻浩“什么啊”的明知故问里,声线也跟着颤抖。


“唉哟。本来应该更正式来着,怎么会这么不好看。”



所以这是。



“哥哥不是问自己手上怎么没有戒指嘛。”


“这个,你知道?”


“就先别管我为什么知道了。总之,这里的世界没有那个一模一样的我们的婚戒。所以找了很多对比图和3D图,在实验室找材料又制作,花费了我好久好久呢,才做出来一个差不多的。”


原来讲了那么久,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那么长时间,只是为了做一个一模一样的婚戒出来。



“你这是,在跟我...求婚?”



因为是太过突然的举动,旻浩被冲击到只能一板一眼地问出这么句没有用的。被知城听去了,就咧开薄唇笑自己。



“嗯。是的呀,哥哥。没错。”



不对。是旻浩呀。李旻浩。




答应我吗。




...干嘛叫大名啊。



是哥哥说的呀。叫了全名,才会被听到。这样神才会知道是谁和谁结成了婚姻,会保佑我们的。



保佑我们永远都在彼此身边?



对呀。




瞎说。自己根本就不信神,也从来都不迷信这种东西。



但不知为何,被握着掌心套上戒指的手,将那枚戒指正正好好地嵌在无名指。于是也无故跟着他,慢慢地念出他的全名。在那之后,又反反复复地念着知城,知城啊,韩知城。



知城就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应着。



旻浩试图回忆起和他的一点点故事,哪怕是一点点,能带自己窥探到那边的世界,窥探到彼此之间的一点点幸福就好。


那么。



“喜欢我叫你知城,是因为那边的世界吗。”



这次,知城没有应答得那么快。只是反复拨弄着旻浩的戒指,把脑袋蹭在旻浩的肩膀上。



“嗯。”


“这是哥哥对我的爱称。在那边的世界里。其他人的话,都会说因为肉麻,所以不让叫。”



可爱呢。


一直都作为引导自己往前走的形象的知城,无时无刻都可靠的知城,说着这些,却突然爆发出倔强的年下美来。此刻,只觉得他可爱,哪里都可爱。



嘴唇落在他鼓囊囊的脸颊上,又用手指头逗他玩似的戳来戳去,知城就把嘴抿起来,鼓起脸颊肉让旻浩戳。还以为背着人偷吃了什么呢,那里面分明像藏了什么过冬要吃的东西。


说让对这样的孩子下手吗。


面对着他,看向他的眼睛,就连手都没办法往武器上放。从理性角度来说,发这条消息的人的目的也并不在让自己证明非卧底的身份,而是需要根据自己的判断再做出下一步行动。


无论如何,就算本部真的找到自己头上,大不了也就是一死。


死了没关系,就是不知道知城会不会孤独。会不会太想念自己。


但是此刻,在他怀里十指交叉摩挲这那枚戒指,旻浩突然意识到,那时真正让自己刺痛的也并不是戒指的锋利,而是自以为他的爱分给了别人。都说十指连心,但先痛的却并不是手指。



“知城啊。我们可能得一直这样下去了。”


“怎么样?”


“像这样,不停地逃到别的地方去。”


“...如果真是这样,也不坏嘛。”


“你喜欢这样?”


“不是。嗯...也是。只要能一直跟哥在一起就最好了。”



嘴唇相接的那刻,手机消息又开始在背后嗡嗡作响。时不时地伴随震耳的警报声。



现在。



“真的逃吧。”



丝毫没有犹豫地把手机扔向窗外,也没有向知城做出任何解释,两个人就再次将那辆老旧的皮卡点着了火,伴着轰隆作响的老式发动机,向黑夜里驶去。








如果生命还剩下最后的十分钟,会选择去做什么呢。


知城的答案或许是,要给爱人留下最深刻的念想。



真是混蛋。

哥哥要是知道了,肯定要这样训自己的。但是没办法,已经这样了,那就彻底自私一回吧。


庆幸的是,现在在这里对哥哥做的事情,回到现实世界也不会被忘记。


可一想到这里,反而心痛的要流泪了。


明明给了你承诺的,但是真的要做不到了。该怎么办呢,回到现实之后的李旻浩,没有我该怎么办。


可是哥哥。我最怕的不是别的,而是你会永远被困在幻象里出不来。你说过,不想像其他分歧者一样沦为博学派的工具,不想为他们做这些给别人带来伤害的事情。


所以啊,才拼了命地想让你的记忆跟现实世界连接,又不想做的那么明显。


问为什么吗?噢。这个,我好像是有点隐隐的狡猾吧。但是。


我也不想就这么死掉,想在哥哥身边多待一会,想一直一直陪着你。


可是,好像真的没有那么容易。关于我们之间的记忆,真的被他们抹得一点也不剩。真残忍啊。哥哥真的唯独就把我给忘了。


哪怕拼了命想让你回忆起那些过往,可是好像只要不直白准确地说出真相,哥哥就永远不会记起来。


说到这份上了,哥哥就不要再怪我了。不说出来的话,就永远没办法回到现实。这样可不行。


但是,我该怎么样告诉你呢。等你再一次从仪器里睁开眼的时候,看不到我在你身边,你该怎么办。会害怕,会伤心吗。


即使是这样,我还是想尽最大的努力告诉你。无论是在现实也好,还是哥哥什么都不记得的幻象里,我都一如既往,全身心地爱着你。只爱你。




现在,留给我们的时间,真的没剩下多久了。





知城开车的时候,一向是这么安静的类型吗。



“困了吗?”


“唔。没有。在想哥哥穿上婚纱的样子。”


“啧。谁说要穿婚纱了啊。”


“为了我不能穿一下嘛。啊,难道是码数...”



“呀!”地呵斥下,知城在大腿上也不疼不痒地挨了下拳头。


许久没有对话的车里,引擎已经加速到了极限。就这样开了很远,远到山边的太阳都开始冒头。


知城扑哧地笑了。



“干嘛?”


旻浩不知是因为哪句羞得通红的脸,语气自然是杀气腾腾的。


“哥哥跟我结婚,感觉好吗。”


“...有什么好不好的。戒指都塞到手上了,还能不好吗。”


“那今天算是我们的新婚夜?”



听到这三个字就默默扭了头避开的旻浩,嘴里嘀嘀咕咕地“在哪里学来的情调”也被知城听了去。趁着太阳还没完全出来,远处的山里冒着雾气,踩着刹车挂了倒档,车就稳稳当当地停在一处隐蔽的角落。



“新婚夜就要这么让它无趣地过去吗。”



把车熄了火,旻浩就立刻感受到知城像从前那般炙热地燃烧着的目光,一寸都不让地盯在自己脸上。还以为脸上沾到什么东西了呢。


再说。什么叫让它无趣地过去,明明是已经过去了。现在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不过,因为是冬天,周围还是一片昏暗的光景。



“真是光赶路了啊。”的感叹下,尾音还没落下就被知城按住的后脑勺猛地将脸凑了过去,因为收敛着的力度,嘴唇的触感就刚刚好。一下子就被搅开的唇齿,立马被舌尖探了进来。吻到一半就唔唔地把知城往外推开了一点,身体瞬间软下来了。



是因为求了婚才这样的吗。之前那个连拿个钱都哆哆嗦嗦的小朋友哪里去了。突然这么会撩拨人,还以为一夜之间把这方面的圣经都读完了呢。


手掌在他肩头悄悄使了力,知城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那张薄唇从自己嘴唇上下来,一下子转向了脖颈的皮肤,手也不安分地从脊柱后面摸进衣服里。



驾驶座算不上宽敞,中间隔着个控制面板就更不方便。知城把驾驶座的座椅尽量地往后挪,叫旻浩跨坐过来。



“真是不像话......”



为了能肌肤之亲,非得在车里狼狈地为了他爬来爬去。明明先下来也可以的,就非要急这么一会儿。


跨了一只腿过去就被知城抱着拎到腿上,后背几乎是贴着方向盘,张开手臂搂住了他的脖子。


一秒都没有再犹豫,知城也同样搂紧了旻浩的腰,把人揉进怀里。


就像那次。我们在这里的第一次。终于能有机会跟旻浩如此亲密接触的时候,知城的第一反应始终都是拥抱。


拥抱像什么呢。它不像亲吻那般热烈,却将身体的每一寸温度都燃烧到心底。彼此紧紧相拥着的时候,用双臂触碰彼此,用心脏包裹住心脏,将身体里最敏感的那块肌肉相连。当意识到自己内心有什么东西突然断裂时,拥抱就会成为避难所。*


可这次不太一样。



像要在旻浩身上侦查些什么似的,知城仔仔细细地用手和嘴唇探索了每一处。忽略了旻浩说痒死了的唠叨,知城也只管把身体的每一寸皮肤都好好照顾到。


想记住。不管是哪里,想最后一次,把身体的味道都记住,好好地感受每一次悸动。



“怎么还是这么敏感呢,哥哥。”



从旻浩的上衣里出来,抬着头的知城抿着嘴笑了。眼睛里闪着光。


这样的表情让旻浩觉得似曾相识。却不是在知城脸上。



“被你弄得好痒。”



气鼓鼓的脸颊,还真是跟现实的旻浩一模一样。



“怎么啦。这就摸出感觉了?”


“...才没有。”



又深深地在丹田吸了口气的知城,慢慢地吐出来,把头埋进旻浩的胸口。说话也是闷闷的声效。



“哥。”


“嗯?”


..........


“怎么了?”


“...真的。不对我动手吗。”



听了这话倏地把知城推开的旻浩,脑子瞬间清醒了三分。



“......你说什么?”



见旻浩比想象中更惊诧的表情,知城反而不忍心了。



“不是说会给我用最厉害的武器嘛。这样我才有尊严啊。”



说什么呢。现在就算是把最先进的武器送到手上,就算去死也不会举起来对着你的。突然间说什么动手不动手的,生死难道是那么容易从你嘴里说出来的事情吗。消息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什么新婚夜,什么情调不情调。到头来,你跟我说这个。



一个骂人的字都没能吐出来的旻浩,手比眼泪还快地往脸颊上抹。他妈的,婚都求了,我也答应了,带着你逃了这么远就为了不被抓住,你敢骗我一个试试。你又把我当什么了。


此般情景下也只知道“开玩笑,是开玩笑的,哥”地化解的知城,看着旻浩因为一句话就突然止不住的眼泪,自己也忍不住要跟着哭出来。心揪着难受。



不是啊,不是玩笑来着。可是看着你连这个都没办法接受的脆弱模样,我又怎么忍心就这么离你而去呢。我怎么能放心就把你这么丢下。



可是,真的没有时间了。我们没有时间了。


听到了现实世界倒计时的声音响起,知城只想不要让旻浩亲眼看到这一切。尽管留下些美好的记忆,把它们当作念想,带回现实世界吧。


在那哭得红通通的眼皮上亲了一下,又把眼泪抹干了,知城说要下去抽烟。



而四下的天还暗着,旻浩自然是不会让他去。



知城只能想尽了办法借口离开。



“那我哄哥哥睡一会儿,好不好。”


“不要。我不困。走吧,出发吧,我来开。”


“不能等一下再走吗。”


“为什么?不走难道等着他们追上来吗。”



为什么呢。不想让你亲眼看到我消失的样子,怕你没办法接受。


可是到了此刻,知城已经渐渐没办法思考,也很难有条理地说话了。因为不知道现实世界的主体正在受到怎样的折磨,幻象里的意识也就非常容易丢失,甚至被别人控制。


不知道会在幻象里以怎样的方式消失,总之不会是什么好的结局吧。这个就不用非要看,算求你了。



旻浩似乎也察觉到些什么,心思怎么也不安起来。


实验就快结束了。



没有丝毫记忆就被哄着睡在后座的旻浩,突然惊醒过来,把头伸到驾驶座也找不到人的状况下,拼了命地转动车门把手。


门似乎是锁了,无论怎么用力也打不开。可能是车身太过老旧,里面的锁也不管用了。


说了不让抽,敢偷偷下去点烟你必死。


是真的。被我发现你就玩完了。真的会把枪对着你的头。



所以快点,这么不想被我发现就快点灭掉。快点给我出现。不管在哪,让你快点出现啊。


我说过最讨厌被骗的吧。你敢骗我试试,这辈子绝不会饶过你。



时间过去了多久无从知晓,自己也绝不可能听之任之就这么睡了的。


狼狈不堪地爬到驾驶座才终于打开的车锁,旻浩咣地推开了门,却不知该去到哪里。从心底里袭来的不安,叫眼泪无端地从腹腔翻涌而上。


不是说破了一根指头都要帮我吹的吗,你怎么忍心就这样让我平白无故地找不见你。刚刚说要过新婚夜的人,转头就把我抛下了。混蛋。没见过你这么混蛋的。



站着,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周围像耳鸣般传来的噪音在脑子里翻江搅海,下意识紧闭的眼睛,下一秒再睁开,自己却站在海浪翻滚着的海的中央。


在那里,在更远更汹涌的海浪里,看到了知城的背影。一步步像没有阻力那般,连头都没回地往海的深处走。


一阵海浪打过来,旻浩意识到自己却并不在海的中心,而是离岸边不远的地方。想要叫他,却只是被海浪追赶。


再次狠狠摸了把脸勉强把眼睛睁开,知城已经消失在海里。海浪依旧没有尽头地翻滚,海的那头却平静到叫太阳升起。


被浪卷着的砂石滚上岸,冲上一束已经被海水浇烂了的白色洋桔梗。






意识到这是场梦境的时候,再向那个熟悉的方向看去,也依旧没有看到知城的影子。


中心实验室里,博学派是如何暴怒、又将实验仪器通通销毁,再互相埋怨、指责的模样,旻浩一点也看不清、听不实。


只觉得做了一场梦。那场梦太久、太真实,所有的痛和爱都仿若在现实中体会过一般。他给自己戴上戒指的那只手,连那个温度都还记得。


逗了人又自己先偷偷笑起来的模样,印在脑子里异常清晰。还说会一直陪着自己呢。骗子。


还好。还好戒指还在。


只是实验仪器的能量过强,自身能量不足到无法抵抗的时候,就会受到肉体上的伤害。还好戒指只划了点印子,不碍事。


那群人对着自己骂了什么,再是拳脚相加,旻浩无暇去在意。


看吧。都是被他惯的,哪有这么娇气。就是挨着打长大的人,哪里需要那般小心呵护。




直到被博学派的人抓着送进禁闭室,旻浩都没办法从那段幻象里回过神来。


偶然听到门口守门的博学派说到知城,旻浩只能刻意地回避。不想听,也不敢听。都已经那么残忍了,何必还要把这些拿到台面上来说。


现在,该怎么办呢,该做什么。因为三次都成功从幻象里逃脱出来了,自己的分歧者能力也没办法再为博学派所用。


整日地被关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


整日地思念你。






那天来送饭的时候,旻浩注意到一个有点怪的人。明明不是认识,但却使劲给自己使眼色。只知道他是外国名字,因为发音不一样,所以有印象。


临了,他叫同伴先走,塞给旻浩一瓶药和一张纸条。说是知城托付他交给自己的。


听到同伴在门口呼唤自己,又抚住旻浩的肩,说知城的事,很抱歉。


旻浩出乎意料的平静,盯着他脸上的雀斑出了会神。待他要走,又嘱咐自己一番,也只是抿抿嘴低下了头。



药瓶上写了详细的服用说明,药量也不大。却并没有说明是作何用的,也没有成分说明。


因为是知城给的,一点疑心都没有。就算他要自己去陪他,也不会有半点怨言。


最怕不是。



吃了药,又犹豫了很久。皱巴巴的纸条紧紧攥在手里,不知该不该打开。


又害怕再不打开就没时间了。


颤着手指关节,一点一点将那张纸条展开,铺平。上面却只有简简单单的几个字。


那字体还是像以前那样,简直不能看。歪歪扭扭地,却也能寻出来一点好好握了笔的迹象:




哥哥 好想你




将那纸条一股脑揉成团地捏在手里,旻浩靠着墙,浑身都无力到颤抖。


真是让人恨透了的韩知城。


明明承诺了的,兑现不了的话,这么把人绑着一辈子做什么。又是求婚又是戒指的,到头来,还得给你守寡。



现在又莫名其妙叫我吃什么药。想叫我陪就直说,还能不陪不成。



手里的纸条攥出汗来了,想给他撕碎的。怕你到时候找不到我,还是先拿着吧,就凭这看一眼像得了十年近视似的七扭八歪的字体,你自己也能认出来吧。就拿这个来认我。



不知是不是那瓶药的作用,不过一会,旻浩就忽然间觉得头疼耳鸣,眼前发晕。你妈,光写些惹人哭的没用的东西,怎么不把副作用也一起写上啊。早知道这么难受,我才不去陪你。


耳朵里一阵嗡鸣的声响,像尖刺那般穿进脑袋里似的,捂住耳朵也消散不去。


在那尖锐的鸣声里,旻浩不确定地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唤自己的声音。



不敢确定。



可再一睁眼,知城真的就在那里。站在那里唤自己,哥哥。



难不成自己是真的被召唤到了地狱吗。


可周围的景却没变。还是那个狭小的禁闭室。


就那么没出息,就算真的被他召唤到地狱陪他,也还是哭哭啼啼地就冲上去要抱他。管那么多呢。



一扑过去,却实实在在扑了个空。



他就在那没错。能动,能说话。



诧异地看向自己的手,又跟那双清澈乌黑的眸子对上,旻浩这才恍然间明白,那药的作用究竟是什么。


知城抿起嘴角,用熟悉的笑容迎接自己。



“是哥哥的能力显现了吗。”



无暇回答,只顾着一个人掉眼泪的旻浩,只能勉强把头点一点。没办法触碰他。



“怎么哭成这样。还想着等高兴一点再见面呢。特意叫龙馥晚点再把药给哥。”



是那个外国名字的孩子吗。


总之,这药触发了旻浩特殊的分歧者能力,能让想见的人作为幻象出现在面前。但问题是,能出现多久,又能出现几次,因为是从未被研究过的能力,这些都不得而知。


那样温柔地出现在幻象里的笑脸,又想叫我怎么样去面对呢。


一时间,无法应对。只知道眼泪流了就擦,再擦也擦不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对着那样熟悉的脸颊,熟悉的身形,却没办法叫他抱一抱自己。一想到这,哭声就越愈发像个孩子般无助。



“别再哭了,哥哥。心要碎了。”



知城伸出的手往自己脸颊上擦了擦,却也什么都没能感受到。



勉强能从嗓子里挤出来的,慢慢吐出的那一点真言,也只有他能听见,他能听懂的程度:



好想抱你。

可不可以抱抱你。



要怎么做。该怎么做才能触碰到你呢。



缓缓张开再次唤了自己让试试的唇瓣,像以前那般随着脸颊偏过来。一副讨要安抚的模样。


旻浩试探着把手伸出来,掌心慢慢地、颤抖着贴上去,拇指覆在那张薄唇上,掌心也渐渐感受到了他脸颊的温度。


那双看向自己的黑色眼眸也跟着湿润起来。脸颊就像讨好那般愈发往旻浩的掌心里蹭。


那唇一张开,知城本是想开些玩笑话的“怎么样,够高科技吧”,却分明也抖得厉害。


不由分说地,旻浩立马将他抱住,整个人揉进知城怀里,像要揉碎了那般用力。


一瞬间,什么都想不到,只知道叫他不要走。不要丢下自己,不要留我一个人。


你看到了的,我一个人会是什么样的光景。你怎么忍心。


感受到知城回抱住自己的手掌,几乎是疯了般的想念。每日每日,睁开眼睛的每一秒都在想念这个。不知道有多想让你再抱我一次,拍着我的背再哄我一次。



“喔唷。再哭下去真的眼睛都要肿了。”



无论知城说什么也只是放开了声音呜咽地喊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一个人的旻浩,几乎是在祈求。


如此,换来的也只有知城带着笑意的“怎么还越发小孩子气了”。除此之外,就只有不留余力地,同样紧紧抱住自己的胳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消失的,那条胳膊。



“不管怎么样,哥哥。要向前看才行啊。”


“就算没有我也。不向前看的话,后面的人要怎么来爱你呢。”



坏人。你真的是坏透了。非要来娶亲、叫我一辈子跟你在一起的人是你,现在又叫我向前看、叫我去爱别人的人也是你。别说这辈子了,下辈子的账都不够跟你算的。且等着吧。


只知道惹人哭不会遵守承诺的坏家伙。



明明已经这样紧紧抓住了的知城的身体,渐渐变得越来越柔软,愈发抓不住,也抱不紧了。


知道的,都知道的。明明能预料到他会消失,可旻浩还是固执得像孩子那般,一遍一遍地反复挽留他。


直到那鲜明的温度在手掌里慢慢融化开,温暖的身体最后只化成一滩清水聚在掌心。无论多么努力想让它就这么留在手心,水也还是顺着手掌的纹路流进指缝间,混着咸湿的眼泪一起,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


无论如何,再也无法挽留。




哥哥。吓到了吧。

本来不该让你看那个的,不知道为什么,是药效不够吗,怎么半途中就醒过来了。

总之,听人告诉我,在幻象里的结局会带进现实世界。

哥哥不是说,我给你的爱像沉进了海里,喘不过气。

去试了一下,还真是有点喘不上气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不要再去海底。我想就化成一滩水,流淌在哥哥身边吧。

不是哥哥手里的那一滩。

是每一处,哥哥思念我的每一处,都会流淌着的,冻起来、再化开。

所以啊,不要再这么轻易地为我掉眼泪了。

想我的时候,就去看海吧。






湿润的沙子让脚掌踩出印记,鞋被脱在远处的砂岩上。


被带着从禁闭室里逃出来的时候,龙馥告诉自己,博学派因为拿分歧者做实验的事情被曝光,统治地位岌岌可危,派里的人心也难以聚拢了,整个派系一团乱。


海风渐起,旻浩慢慢地往海里走近,让海浪拍打在小腿上。


临分别的时候,龙馥把自己塞进车里,又塞给自己一本书,让自己逃,逃得越远越好。


那本书的封面很眼熟。关于脑科学的。


扉页里,又是那个熟悉的,歪歪扭扭的字体。


书里详细地记录了关于和他的每一件事,连对话和内心独白都标注在旁边。里面还穿插着“怕哥哥太早发现,我就没办法陪你这么久了”的小小的、迟来的道歉。


不知道该如何去珍惜这本书的旻浩,翻看许久,也只是轻轻把它抱在怀里。



与你共度的这五年,从在阴湿的巷子里不太美妙的相遇那刻起,就一分一秒都没有遗忘过。


尽管被一遍一遍抹除过记忆,又何曾想过,待我再次彻底寻回我们的过往时,却此生都不会再有你的陪伴。


海浪翻卷,浸湿摞在小腿的裤脚,颜色深了一块。




韩呐。



海的另一头,太阳升起,冰冷的海水掀起细浪,一时光辉起来。




知城啊。




我是你的爱人啊。









<寻回此生.终>




注:*出自小说《鱼没有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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