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1/28 突然就崩溃了

今天中午去把最后一颗牙齿治好了，之后只要每三个月在牙科定期检查就好了。结束后就去买了给导师的退休礼物，还有研究室party的食材。回家预处理了肉，弄了一下工作上的事情，顺利到达了party租用的料理教室，开心地分享食物、喝酒、聊天。本来是这样完美的一天。

最后却被闹剧打破，最终在半夜被zemi前辈在line里发的话引发了情绪大崩溃。

party租用的料理厨房需要在离开前收拾好所有的厨房用具和碗筷，但因为没有热水，洗碗真的很难洗（东京最近到晚上已经是0度了），问了管理员有没有热水也说没有，大家只能努力地洗（记住此处的没有热水）。

然而洗到一半的时候，料理教室的管理员突然闯进了教室，并指责我们开始收拾得太晚，要超时了，造成了麻烦。（但事实上他冲进来的时候还没到我们预定的时间）态度很恶劣，负责预约的同学道歉之后他还是咄咄逼人，于是导师直接和他吵了起来。不过，两个大叔吵架的样子实在有点有趣，正在收拾的大家都忍不住在笑，这好像让管理员更恼火了。不过最好笑的是，导师在争吵中说了一句もう一生懸命やっていますから。じゃどうすればいいの？

じゃどうすればいいの？

确实。明明还没到时间，催促我们，自顾自地发火，有什么用呢？还在嘴里说ルールです。那我们也没法变得更快啊。那不然怎样？我们飞出去你来洗吗？

总之最后超时了五到十分钟吧，离开的时候要再去找一趟管理员。负责预约的同学是波兰人，很高很漂亮的小姑娘，我很喜欢她把金色的头发用丝带挽在一起的样子。结果一下楼她又被同一个大叔骂了。中心主旨就是你们违规了，后面还有人怎么办，给大家添麻烦，我不是让你们早点收拾吗。最后还开始问，你们是哪个学校的，叫什么名字。
她把申し訳ございません。本当にすみませんでした。说了八百遍，那个男的还在说。这个时候导师下来了，说了超时很抱歉但是我们超时有一部分原因是没有热水，这种天气没有热水也太过分了吧。
管理员说，没有热水你们可以来找管理员调试。
但是我们明明找过他，当时他说没有热水，一套一套的变得真快啊。

总之最后我们在对管理员的咒骂中离开了那个地方。世界上就是有这样的人。宣泄着不能解决问题的情绪，认为外国人都是无法沟通没有常识的野蛮人，生活在自己的生活定式里面从不自我反省，也绝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

但我崩溃的原因和这些都没关系。

我有一个泰国前辈叫James，他是个很热心，很有趣，也很可爱的人。他喜欢拥抱大家，喜欢穿有小花刺绣的白色长裙，头发留的比我长（虽然发质有点毛躁），喜欢喝酒（不如说就是酒鬼），非常非常喜欢看书（到了一种不管你做什么研究他都能想到相关著作的程度）。他在我们研究室读完了硕士，又去了隔壁研究室读博士，我觉得他好厉害，是天生的学术人。

在管理员朝负责预约的妹妹发火的时候，他过去然后土下座道歉了。当时我和周围的人都因为被吓到有点反应不过来。（有被管理员的态度吓到，也有被他的土下座吓到了。）但管理员只是看了他一眼，说请他不要やり過ぎ，然后转过头继续数落负责预约的妹妹。

其实描述了James很多，但我当时并没有理解James为什么会土下座。只是觉得也许他想这么做。在还没想明白的时候就被导师和管理员的争吵，大家的咒骂，分别的拜拜中回家了。

晚上回到家，我洗衣服，收东西，玩手机，一直到凌晨才躺下，明明很累但就是有点睡不着，还犯恶心。
James在这个时候在Line group里发了消息。他说自己觉得好冷，好虚弱，终于到家了（可能是喝多了，也可能是回家路上吹了冷风）。最后说了一段话让我一下子就哭了。

James的消息

我从床上爬起来写日记，发现James土下座的动作和道歉的语气，那还有个管理员老头的态度，眼神，语气，我都比想象中记得更清楚。

他的愤怒，指责，高高在上，到底是想要什么样的结果呢？因为就像导师说的那句じゃどうすればいいの？一样，并不能改变事实。那他想要什么呢？想要我们的自责，诚恳的态度，因为自己“外国人不懂规矩”而羞愧吗？我们要表现出什么样子才能让他满意呢。

James土下座而且很认真地道歉了。在他眼里却是瞟了一眼然后说やり過ぎ。

看了James的消息，我才突然反应过来James当时的行为并不是因为自责和歉疚，那个土下座是在说“如果这样能让你满意的话，可以不要再伤害我的朋友了吗？” 是为了挨骂的负责预约的女生。

我好难过啊。一下子就崩溃了。在那个老头眼里，这一切到底算什么？一个外国人为了逃过指责的夸张表演吗？一种巨大的孤独和失望把我淹没了，虽然知道人和人无法互相理解和尊重才是世界的常态。只是我现在一直想起他瞟过James的眼神和仿佛站在道德制高点的语气，就想起很多很多权力体系里的压迫，还有无论怎么做都好像微不足道的反抗。想到哪吒剔骨割肉，把身体还给父母。世界上这样痛苦的事情有好多好多，好像你逃出原本的家庭，逃出原本的社会体系，逃到陌生的国度，以过客的身份生存，还是无法逃出冷漠、偏见和蔑视。

但我又想起James，想我和他一起开会，一起去KTV，一起吃饭。我们会拥抱彼此，会凑在一起讲话撞到头，互相夸赞彼此的食物，合唱喜欢的歌曲，因为都能吃辣就好像有小小的羁绊在我们之间。我知道我们以后终究会分道扬镳，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见面，但人确实不是活一辈子，而是活这么几个时刻。在这么多愤怒，痛苦，自怨自伤，恨不得去死的漫长的时间里，只有想着那么几刻才觉得可以坚持下去。

下次见面我还要和James紧紧拥抱，是的，这是人类生存下去所必须的。
快四点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