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徘徊 The Death Lingers 04

04

复仇女神们的居处，就在家家户户的镜中。

即使是世间最清澈的水，那深谭亦可带来灭顶之灾。

——R.S.托马

凌晨四点，天刚透出一丝冰冷的光亮。即使是工作日的城市也还在沉睡中，窗帘外是祥和又宁静的空气。李旻浩蹲下身，查看猫窝里的情况。

小猫安安静静地睡着，被柔软的毛毯包裹。

他下意识想要伸手抚摸，又怕惊醒小猫，收回了手。

身后传来拖鞋的脚步声，一个带着体温的身躯环抱住自己，随即整个重量压了上来，耳边传来黏黏糊糊的声音：“哥……”

估计是醒来看身边没人就跟出来了。他反手拍一拍那人的脑袋：“冷不冷？”

埋在肩上的脑袋摇了摇，像是否定，也像是亲昵的撒娇。

“真的，对不起……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

比起平时总是高昂又充满活力的嗓音，现在还没睡醒的状态下声音沙沙的，有一种别样的魅力。这种不为人知的时候只有自己能享受，李旻浩感到愉悦。

“那要怎么补偿我，嗯？”他开玩笑地问，捏了捏韩知城的脸颊。

昨天李旻浩不在家，喂猫的事交给刚搬过来避风头的韩知城。但是他拿错了猫粮，导致猫咪上吐下泻，两人连夜奔波宠物医院，凌晨才刚睡下。

但是认识两年，对于刚开始同居的他们来说，这点麻烦不算大事。李旻浩知道，他指的其实是那晚在limbo的事。

韩知城送来的那个不速之客，差点死在那里。

本以为只是个没什么经验的新人警察，想要来试试李氏的深浅，自己只需要招待一番再吓唬一下，对方就会知难而退——他和韩知城都是这样以为的，没想到那个名叫黄铉辰的警察一开口就吓到了在场所有人。

关于Blacksheep的真相，除了李氏内部的人，决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包括韩知城。

所以无论如何李旻浩也要让黄铉辰去死，即使他们很多年前就见过。

而韩知城的那通电话，让他改变了想法。

“对不起哥，我保证他不会伤害到你们的利益，他那人只是有点固执，关于你们的秘密他绝对不会告诉别人，警察局都不知道他在查这件事……真的，真的真的没有必要杀掉他啊哥。”那晚电话那头的韩知城语速飞快，急切中带着恳求，“而且，而且他是我学生时代仅有的几个朋友之一……我不想他死，哥，拜托了。”

于是李旻浩饶过了他。完全是为了私心。

反正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他倒也想看看，黄铉辰究竟能查到什么地步。

在所谓的真相之前徘徊，是否有做好那份接受真相的觉悟呢？

就当是为了还当年的恩情吧。如果不是两年前自己被朴氏追杀时遇到韩知城，也许自己早就死在那个雨夜了。朴氏与政府勾结，戕害李氏，首尔布下天罗地网，弟弟们也在被追捕，李氏几乎全线崩溃。那时刚从警局离职的韩知城在巷子里捡到身负重伤的他，在养伤的过程中，他们逐渐产生了感情。像是被命运指引走到一起，韩知城也对政府和资本感到不满。

于是在韩知城的帮助之下，政府系统中抹去了大量李氏的信息。他们潜伏进黑暗之中，伺机而动，整个扳倒朴氏的计划，就此拉开序幕。

趴在他背上的韩知城好像还在思考关于如何补偿他的事，但是想着想着就睡着了，呼吸平稳，像小动物打盹。李旻浩赌他在装睡，轻轻用嘴型说了一句：笨蛋。

“哥你骂我，我听见了。”

“没有，是你在做梦。”他忍不住笑，转身抱住韩知城，“走吧，回房间睡。”

早晨十点，城市渐渐苏醒，人群遵循着日复一日的规则前行，每一块齿轮都在维持着庞大机器的运作。比起那些复杂又晦涩的秘密，他们更关心眼前的生活。

首尔塔静静矗立在城市中，守望人间的每一场落幕。

景区开门了，黄铉辰抬头看了一眼首尔塔，感慨地叹了一口气，迈步朝缆车的方向走去。

他请了上午的假，就是为了来到南山公园，搭乘最早的缆车。不是为了旅游观光，而是为了跟李龙馥见面。

那天李龙馥在电话里说出这个见面地点时他也觉得很意外，但是转念一想，这又是个很合适的场所。

没有被窃听的风险，没有被目击的可能。悬在高空无所依靠，却最安全。

并非旅游旺季，游客不多，他在入口遇到了戴着帽子和口罩的李龙馥。没有露出金发，一身黑色大衣，看起来低调了几分。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上了同一辆缆车。车门关闭，车厢里只有他们二人。

车缓缓驶到首尔上空。

李龙馥摘掉口罩，畅快地呼吸，开口道：“果然风景很好啊。旻浩哥说这里适合约会，我还是第一次来。”

黄铉辰不语，看着李龙馥一边欣赏窗外的景色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拆开塞进嘴里。他刚想说什么，就被李龙馥转过头来打断。

“铉辰是不是对棒棒糖很感兴趣？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在盯着看。”

居然注意到自己的目光了吗，黄铉辰想。可自己根本不是感兴趣，而是太过熟悉了。这种棒棒糖他上学时经常吃，是个不怎么被大众熟知的小品牌。

“你是从哪里得到这种糖的？”

“为什么这样问？”李龙馥含着糖歪头。

“这种糖又贵又小众，而且很难买到。”他静静地叙述，“我在中学时代，有一个非常喜欢的后辈，他比我小一岁，总是被同学欺负。我不能时时刻刻在他身边保护他，于是就将这棒棒糖分给他，希望他能过得开心一点。”

李龙馥露出心软的微笑：“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他死了。”黄铉辰盯着李龙馥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到。

比起那一晚在limbo时面对的危险，现在的缆车内更加明亮，四周的自然景色可以通过玻璃清清楚楚地看到，首尔的城市风光也一览无余。

同样，也可以清楚地看到李龙馥眼里的震惊。

黄铉辰还能回忆起那时的场景，蒙面的犯人潜入校园后将正在礼堂排练合唱的整个班级作为人质，要求媒体和记者前来，记录整个过程。特警原本都已经就位，却还是晚了一步。那枚炸弹几乎炸毁了整个楼层。血肉横飞，无人生还。

那个犯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任何人活。

他甚至没能跟那孩子说上最后一句话。他身上本就有那么多被欺凌的伤口，死的时候会不会特别疼？

不知不觉泪浮上了眼眶，回忆像一把钝刀，缓缓折磨着他的心。他每次想起那段时光都会沉浸在痛苦中。

恍惚间，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握住。

泪水模糊的视线里，李龙馥蹲在他面前，用指腹轻轻抚摸他的手背。

“对不起……但这糖只是我随便买来尝尝的。我不知道那孩子现在在哪里。”李龙馥遗憾地说道，声音温柔如大提琴的旋律。

黄铉辰幅度极小地颤抖了一下，用力回握住李龙馥的手。

“至于Blacksheep，我也不能告诉你更多消息。不然整个李氏都会追杀你……我们都有家人，我们都不想失去家人，对吗？”

沉默许久，黄铉辰长叹一口气，泪从颊上滚落。

这条线索终究是断了。

“不过我还有能帮你的地方。”

他低头看向李龙馥的眼睛，那静谧又温柔的海里荡漾着真诚。李龙馥继续说道：“如果你还想调查下去，我可以帮你接近金昇玟。”

“条件是，你替我把警局里那份关于Blacksheep的卷宗带出来，销毁掉。”李龙馥眨眨眼，“你可以自己复印留存一份，然后继续调查，但我不想让它存在于警局。”

黄铉辰一愣，稍作纠结，最后点点头：“好，成交。”

对于他来说，唯一的线索断了之后，只能重新寻找调查方向。能得到帮助再好不过了。反正blacksheep就在李氏，自己可以一个一个查下去。

不知不觉缆车已经到尽头，高度逐渐下降，依稀可以看见地面上人群来来往往，每人有着各自的喜怒哀乐，交错成一幅芸芸的景象。

他们交握的手一直没有松开，李龙馥垂下眼，怔怔看着人群，瞳孔里倒映出浮光，好似神祗在怜悯苍生。

黄铉辰看着玻璃里他的神情，心房轻轻震动。

“铉辰……我有时候真希望自己是普通人。那样的话，或许我们会成为朋友。”

一杯刚泡好的咖啡放在厨房料理桌上，香气四溢。一个人靠在桌边，在手机上打字。

原本应该打电话的，结果还是选择了传简讯。

豪宅的落地窗将室外小花园的景色照得一清二楚，屋子里窗明几净。开放式的厨房一看就是为西餐设计，毫无使用痕迹的器具在大理石台面的衬托下闪闪发亮，很明显屋主人并不经常做饭。

金昇玟最常使用的只有那台咖啡机罢了。他和梁精寅都喜欢喝咖啡。

他低着头，最后检查了一遍简讯的内容，时间，地点，都没有错。这是自己上次在limbo吃饭时，无意从李旻浩手机上偷看到的内容，应该与朴氏有关。

而就在点击发送的前一秒，他忽然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抬起头，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出现在楼梯上方。

“哥，在做什么？”

金昇玟将手机锁屏，放在身后的桌上：“在传简讯。你醒了，早餐想吃什么？”

做杀手的秘诀是隐藏行踪，走路悄无声息；而当医生则要拥有任何时候都面不改色的镇定。梁精寅从楼上走下来，金昇玟若无其事地打开冰箱，替他拿出牛奶。

关上冰箱门，转身，视野里突然寒光一闪。锋利的刀尖抵在喉咙上。

那双漆黑的眼瞳离自己极近。梁精寅手里拿着西式厨刀，气息平稳。

“哥，如果你背叛旻浩哥，我会杀了你。”

金昇玟只是垂眼看着他：“你不饿吗？”

没有回答。梁精寅用另一只手摸向桌上的手机：“哥知道我能解开密码吧？”

“那又怎样？”对视着，金昇玟却准确按住了那只手，淡淡说道，“他不就是利用你来监视我吗？”

他知道梁精寅对李旻浩的感情很深，心理学上将这种情感称作雏鸟情结。当年李旻浩刚把梁精寅带回来的时候，这孩子还只是一个受尽欺负的小疯子。一转眼几年过去，他已经被培养成为一个毫无感情又忠心耿耿的杀手，不知道为李氏杀掉了多少人。

他是一柄利刃。就像现在抵在自己喉咙上的这把一样。

但工具终究只是工具罢了。

金昇玟知道自己口中的“利用”一词刺痛到了梁精寅的心，那只拿着刀的手用力几分，几乎刺破皮肤。

“利用就利用，反正……你们都在利用我。”

“我没有。”他直直地看向梁精寅因咬牙用力而眯起的眼里，认真道，“就算我真的做了不好的事，但是利用你这种事，我一次也没有做过。我发誓。”

他拿起梁精寅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心脏砰砰跳动着。

他早就想好了，自己手上的资金已经逐渐转移完毕，等李氏一倒台，就可以带着梁精寅离开。去哪里都好，只要远离这些阴暗肮脏的交易，远离帮派的对立纷争，他们一定可以过得像普通人一样平凡幸福。

这才是他们应该拥有的生活，而不是整日胆战心惊，在死亡边缘徘徊。

梁精寅看着他，手掌覆在心跳之上，似乎眼神也有所触动。

就在此时，门突然开了。

两人循声望去，看见一个人影站在前厅的玄关处。

是李龙馥。他看着二人所在的厨房方向，愣住，尴尬地摇摇手。

“我是来替旻浩哥送文件的，你们的门没锁我就直接进来了，哈哈……打扰了？”

气氛顿时变得僵硬。偌大的别墅内三人面面相觑，各有心思。梁精寅放下刀，推开金昇玟后退一步。

“没有。我们只是在聊天而已。”

金昇玟也拍了拍身上的衣服，干笑两声，拿起牛奶问到：“要一起吃早餐吗？”

“不不不，我吃过了，文件我放在这，你们继续聊，bye。”

谁会相信他们在普通聊天。李龙馥假笑着，将文件放在玄关的柜子上，忍不住在内心腹诽旻浩哥的安排。按照他们二人现在这氛围来看，比起监视，更像是用梁精寅捆住了金昇玟。

正揣测着，转身离开前，他看到了柜子上的糖罐，“啊”了一声。

“对了伊恩啊，你上次送我的糖已经吃完了，我可以再拿一点带走吗？”

梁精寅正在将刀放回刀架，闻言回过头，露出无害的笑容。

“当然可以，虽然很难买到，但是哥想要拿多少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