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徘徊 The Death Lingers 03

03

16岁之前，黄铉辰从没想过自己要成为一名警察。

理由不必说，因为当警察实在太累了。既要学文化又要练体能，为了考上警校，付出巨大的努力去锻炼自己，在警校的生活更是生不如死，每天都累得喘不过气。但是这些他全都熬过来了。

一切都只是为了在成为正式警员的那一天，获得查阅档案室卷宗的权力。

8年前，他所就读的首尔国际中学发生了一起恐怖袭击案。凶手携带炸弹，以一整个低年级班级的学生作为人质，最后无人生还。他所在意的孩子就在这个班内。

卷宗记载，警方调查后发现凶手曾在暗网发布过相关计划，用户名为Blacksheep。于是这成为了一个代号。

原本以为凶手已经在爆炸中一同死去，但在那起案件后不久，Blacksheep这个用户再度出现在暗网，跟帖回复了李氏相关的内容，并且从此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出现过。那时的李氏刚刚初具规模，是首尔有名的黑道帮派。所以警方一直怀疑他还活着，与李氏有关系。

在翻看这些资料后的第一晚，黄铉辰就去李氏名下的赌场门口蹲了一整夜。看见李龙馥的第一秒，他意识到，自己找对了。

同时，一丝希望也在心里升起——

那个孩子，可能没有死。

而现在，他目视着那个出现在卡座后方的人，一股油然而生的恐惧几乎要压过他寻找那丝希望的决心。这种恐惧趋近于血脉里动物的本能。他像是突然面对食物链上端的狩猎者，失去了一切能够反抗的判断。

那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与李龙馥的艳丽不同，他神情淡淡，优越的骨相在头顶灯光的照射下透露出一股疏远感。流畅的眼型和面部线条又透露出一丝与环境不符的温柔。

李龙馥回头道：“哥。”

那人倾身，从李龙馥和另一人中间将晚餐在桌上放下，然后随意地将手搭在二人的背上。

那是一盘炖菜，食材丰富，色泽鲜美，诱人的香气转眼飘满整个店内。

但是没有人将注意力放在食物上，他们齐刷刷盯着坐在对面的黄铉辰。

看来这个人才是李氏的真正掌权人，而Blacksheep则是他们最不想被人发现的秘密。黄铉辰暗想到，缓缓站起来开口：“我……”

但就在他起身的一瞬间，黑漆漆的枪口抵上了脑袋。警察的条件反射让他下意识躲开，抬手去握住那枪管，但又很快就被另一人制服，反剪住胳膊按着跪在地上。

眼下的场面是一对三，自己逃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铉辰啊，好久不见了，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那人突然悠悠道。但黄铉辰无法回答，李龙馥的枪口顶在头上，他没有任何反抗的空间。

那掌权人缓缓走到自己跟前，继续轻飘飘说道：“看来你不记得我了。”

黄铉辰挣扎：“我认识你吗？”

那人蹲下身。面容完全靠近的一刻，黄铉辰突然发现，确实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但这种熟悉感在紧张的对峙中转瞬即逝。对方的手指轻柔地抚摸上他的脸颊，语气里带着惋惜：“你真的不适合做警察。”

随即一挥手，似乎是要叫挟持住他的两人将他解决。但或许是不想在店内开枪，给了黄铉辰反应的机会。他使劲挣扎，一番打斗，眼看就要彻底落入下风。

紧张的时刻，一阵铃声响起。

那人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名字，突然抬起一只手握拳。

还在与黄铉辰打斗的两人立即暂停了动作保持噤声，像是训练有素的动物。

“喂，什么事？”

漂亮的男人漫不经心的倚在桌子边，对电话那头说道：“对，但是他不能活。”

随即他没再说话，而是听电话那头的长篇大论，与此同时轻蔑地瞥了一眼负伤的黄铉辰。

无法判断电话那头到底是谁，与此人是什么关系，他们在电话里究竟又说了什么，达成了什么交易。总之计划似乎改变了，那人夹着电话挥了挥手，随即一记重击敲打在后颈。黄铉辰想自己难道要死了吗，闭上眼之前最后的画面是，那人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下一秒，黑暗占据了他的意识。

临近午夜时分，警局只剩值班室的灯还亮着。准备巡逻的警员打着哈欠去倒水，一侧头，却发现走廊尽头还有一间办公室也亮着灯。

方灿正在电脑前沉思。屏幕上是回复给国情院的邮件，内容是为韩知城辩白。他还在斟酌用词。

而桌子上放着一部没怎么用过的老式手机，十分钟前，收到了一条没有署名的短信。

众多线索摆在眼前，失衡的天平在摇摇欲坠。他预感到有什么即将崩塌的前兆，就像是地震即将来临前地底所产生的遥远轰鸣。但是他也知道，没有人可以逃过这场灾难，他们只能做好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风雨。

再度醒来时，黄铉辰发现自己倒在家门口。

不知道是水泥地的缘故还是因为在Limbo的那番打斗，他感觉浑身的骨骼都疼。脑袋发懵的他醒来第一反应是看看身上有没有丢东西，手机钱包证件，甚至配枪都在，而且还多了一样东西。

是一张便条。写了一串电话数字，落款Felix。

看来是李龙馥送自己回来的。

他收好便条，觉得这背后的谜团更大了。

那个管事人为什么最后放了自己？是接到了谁的电话？李龙馥又为什么要给自己留联系方式？

还有，Blacksheep到底是谁？

他不敢贸然联系李龙馥，一方面是对于那一夜的遭遇心有余悸，另一方面是警局发来通知，全体警员都要接受国情院的通讯检查。

接下来的几日，黄铉辰一边养伤一边帮忙应付那些政府人员，忙得不可开交，同时心中始终怀揣着一系列疑惑。他知道还有一个人应该能给出解答。

韩知城。

休息日，黄铉辰再度来到那个电话亭。

前几天抽空去韩知城的住处找过，没人，他就塞了一张字条在门缝里，约在今日碰头。多亏国情院的那帮老头，他现在像做间谍一样偷偷摸摸，甚至还戴了墨镜。

韩知城见到他的第一秒就开始吐槽：“哇塞你这也太夸张了吧？”

“说什么呢，还不是因为你的关系！”黄铉辰一边嚷嚷一边东张西望，生怕引起注意，“你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我们全局都被情报院盯上了？”

“哈，我要是知道的话也不至于到处躲藏了。”

“那你现在住在哪里？”

“这你就别问了。”韩知城搓搓鼻尖，“聊点该聊的事吧，你应该有很多疑惑。”

他这一说，黄铉辰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喂，我那晚差点死在酒馆好吗！李氏那伙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认识他们？”

“别急，我用简单一点的方式来给你介绍。”韩知城从口袋里掏出纸，趴在电话亭的挡板上，边说边写下来给他看。

“首先，李氏资产的唯一控权人，李旻浩，他养了三个弟弟，都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第一个，李龙馥，主要负责经营赌场，包括赌场背后的洗钱业务。第二个，金昇玟，名下有几家诊所，涉及走私人体器官。第三个，也是最为神秘的一个，年纪比较小，应该是负责执行刺杀一类的任务。”

黄铉辰歪着头思索：“我那天只见到了三个人。应该是最小的那个不在。”

“毕竟是刺客嘛。”韩知城点点头，“所以我早就警告过你，不要调查下去了，他们都是一群亡命徒，你那晚能活着回来真的是走运。”

明明是你把我送进陷阱的好吗。黄铉辰白他一眼，又问：“你怎么对他们了解得这么详细？”

“我……这两年和他们有点接触，但是不熟哈哈。”韩知城把手揣在袖子里，靠在电话亭的门上，饶有兴趣问道：“你到底在查什么，怎么查到他们那里去了？”

每当韩知城露出这幅表情时，就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黄铉辰腹诽，但是眼下的情况找不到第二个可以讨论这件事的人，于是他犹豫了一下，简单把那起案子说了一遍。

韩知城听完若有所思，在纸上将那几人画了圈：“所以你要找的这个Blacksheep就在李氏？八年前李氏刚成立没多久，可能就在他们这几个初始成员中间？”

“对，而且我觉得很有可能就是李龙馥。”

韩知城挑眉：“你要复仇？”

“不，我只是……我只是想要一个真相。虽然那起案件没有幸存者，但我觉得我在意的那孩子可能还活着。如果李龙馥真的就是所谓的blacksheep，那么他一定知道真相。我必须去查清楚这一切。”

韩知城沉默了。认识黄铉辰这么久，作为好兄弟兼冤家，没人比他更了解黄铉辰是一个多么别扭的人。但现在看来，那可能只是固执在善良心性上的投影。

他坚定想要做到的事，没有人能够改变。

“好吧，李氏的人虽然危险，但如果没有利益上的冲突，他们是不会随便杀人的，所以我才会让你那天去酒馆找他们。既然那天他们放你活着离开了，那就说明暂时不会对你怎么样。”韩知城叹气，拍拍他的肩膀，像是一个无情者在临行前能给予的最诚恳的祝福，“反正我已经劝过你了。你如果还要查下去的话，我会祝你成功。”

韩知城离去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街头的人海里。不知道国情院的人到底追得有多紧，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

但是至少自己现在还有能做的事。黄铉辰捏紧了手里的字条，再度下定了决心。

李龙馥留下的那串数字他早已经记在心里。他掏出一张没用过的电话卡，插进手机，拨了过去，一个低沉的声音在那头接起。

“铉辰，你终于打给我了。”

“我们见一面吧。”黄铉辰说道，“就你和我，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