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ek.4-Under The Rose》

那是登船前幾日的事。

為了整理行李和與艾莉雅的家人--主要是她父親--報告此番事由,他們久違地回了一趟位於北方城郊的謝菲爾德邸。
不出亞述所料,謝菲爾德父女針對艾莉雅如此突然地出國之行大吵了一架,場面激烈堪比五年前艾莉雅為了從軍而要求搬出宅邸的那天。
這兩個人做大決定的時候總是要吵架呢--如此事不關己似的評論出自謝菲爾德夫人之口,其實她本身也是與當家吵架的達人,畢竟正如她所說,做大決定的時候總是要吵架

父女倆在書房大聲爭執的聲音倒是沒有太驚動底下的佣人,時值準備晚餐時段,本來也想一起幫忙的亞述被執事請出廚房,無事可做之餘便被謝菲爾德夫人逮著來協助準備即將到來的聖詩節的針織禮物。
艾莉雅的母親伊莉莎白是名慈善家,這些針織禮物是要在聖詩節那天用來給育幼院募款的東西,他們在客廳的壁爐前盤據了一方陣地,矮桌上還留著女僕端來的香草茶與方便拿取的小餅乾。早早就在進行準備的伊莉莎白手邊已經有堆成小山的彩色圍巾,不過亞述並不擅長針織活,所以他的工作就是幫伊莉莎白把做好的禮物包裝起來。
「是那孩子說要去的吧?」伊莉莎白問,為人母的她早就知道這趟旅程的決定權根本不在亞述手上。
「如您所說。」亞述苦笑。
「那不管外子怎麼阻止都去定溫德海姆了吧!那孩子的個性跟他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而且若不在新天地好好看一看學一學肯定不會回家。想到短時間內見不到你們的臉了,竟然覺得有點寂寞。」伊莉莎白邊說,手上的動作也絲毫未減速度:「我和那個人都還沒去過溫德海姆,雖然有你陪同,但終究是唯一的女兒,會擔心是理所當然的,這幾天如果對你口氣很差還請你多體諒他。」
「我明白。」

「說起來今天又來了呢,相親的照片。」
伊莉莎白話音方落,亞述就不小心扯斷綁禮物的緞帶。
「都這年紀了還不放棄,想必對方也是認真想娶我們家艾莉雅呢?」伊莉莎白擱下織品,映著火光的臉露出有一點細密皺紋的微笑:「你說該怎麼辦才好,亞述先生。」
聽起來很像問句,事實上根本不是這麼回事。
謝菲爾德當家女主人與艾莉雅長相相似的地方較少,頂多是笑起來時的眼角和嘴角弧度,不過她們在捉弄男人這件事上可說是一樣擅長。
這種事情您怎麼能問我呢--亞述腹誹心謗,最後摸摸鼻子小聲吐了一句:「…請、請您再斟酌一下?」
「我想你也知道,我們家並沒有老古板到認為結婚一定要門當戶對,不過好歹外子也是花了七年才從家父莫內子爵那裡得到認可,現在一個除了頭銜以外兩手空空的男人來提親他會怎麼想呢?」
伊莉莎白的話語模糊得將北方人說話的特色展現得淋漓盡致,亞述摸不清她究竟是在嫌棄那個提親的男方還是在說他,於是抬起頭--嗯,果然是在講他,那雙沒有被歲月磨損的銳利視線正注視著他的螢石眼睛。
「我、--」亞述閉嘴放棄掙扎,他覺得多說一個字都錯。
「但也並不是說一定要幹出一番大事業,至少我覺得要做到當事人也有『足夠認可自己的自信』才行。你也是這麼覺得的吧,亞述先生?」伊莉莎白這次收回了視線,低頭繼續她未完的作業。
「…是,您說得沒錯。」亞述訥訥地答,從針線盒裡取來針線將緞帶斷落的地方縫上一枚冬青葉的繡片。

或許全世界只剩亞述自己沒有察覺他對艾莉雅的心意--不對,他察覺了,早在艾莉雅與父親吵架時說出『我願意嫁給亞述』的時候就已經察覺了。
只是、

「--哦!原來你們在這裡包禮物!」
此時穿著裙裝的艾莉雅從門口那邊走來,和母親互相親吻臉頰並彎腰送上擁抱,交換『今年也是圍巾和毛帽嗎』和『織這些比較不拘泥於尺寸』的問答後又道:「抱歉,媽媽,今年沒辦法陪你們過聖詩節了。」
「妳爸爸說好了?」
「不…太算。」艾莉雅笑得一臉尷尬。
哇這個冬青繡片好可愛--注意到亞述手上剛包好的禮物的艾莉雅靠過來,她身上有書房紙本墨水的味道。
「那看起來我得先去跟妳爸爸聊聊天以免他今天又賭氣不下來吃晚餐。」伊莉莎白把織到一半的圍巾交給艾莉雅,從椅子上站起來。
「萬事拜託了,媽媽。」艾莉雅眨眨眼。
「都這麼大年紀了也別老讓我們操心,小南瓜。」伊莉莎白捏了一把女兒的臉頰。
「好~。」
揉著被捏疼的臉頰的艾莉雅應答得有些敷衍,等伊莉莎白離開客廳後她便不甚得體地倒進身後的沙發,看來是跟父親吵架已經用盡力氣。她有一搭沒一搭地接續織起圍巾,懶洋洋地問亞述剛剛都在跟母親聊什麼。
「聊夫人資助的育幼院的孩子們的事情。」他不著痕跡地撒了個謊。
「是喔。」而艾莉雅沒有懷疑。
「艾莉雅。」
「嗯?」
「--算了,沒什麼。」
他終究是沒有阻止艾莉雅要搭克萊門特去溫德海姆的決心。

亞述早已察覺他對艾莉雅的情意不僅止於騎士對於其需守護之人所抱持的崇敬,他也察覺艾莉雅及她父母對此等待的是他主動開口。只是他無法開口,就像伊莉莎白說的,他沒有認可自己的自信,一個寄人籬下的凡派爾到底要拿什麼跟她平起平坐?他沒有籌碼跟謝菲爾德家談『婚姻』,他的工作契約和還不起的遮口費都在艾莉雅手裡,且在這些理由之前,他甚至無法認可自己對艾莉雅擁有那些感情--他還無法原諒自己可以有獲得幸福的機會。
忍不住抬頭嘆了口氣,那裡有一幅艷麗的玫瑰壁畫畫在客廳天花板上,人類用『Under the rose』暗指保守秘密,亞述此刻多希望自己這汙穢不堪的感情可以一輩子藏在最討厭的玫瑰之下,不然就不會擅自對克萊門特即將駛向的新天地抱持期待,期待他可以在那裡得到一些能上得了牌桌的助力了。

「我果然只是個普通人嗎…。」
凡派爾男人這樣的喃喃,最後被壁爐火焰燃燒的聲音蓋過誰也沒能聽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