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ek.7-Once In a Light-green Moon》

「不會吧,你們什麼都還沒做?」
那是聖詩節派對上,當瑪姬和她聊到關於他們的交往進度--當然這是瑪姬單方面的稱呼--時所發出的愕然感想。

雖然住在同一個屋簷下二十年,但好歹是千金和僕役的身分,到底期待能有什麼進展。艾莉雅沒好氣地要求遠親的表妹應該修正一下對他們的印象。
「可是照妳的說法感覺起來,妳跟他應該…可以算相愛?」瑪姬將兩手的食指指尖碰在一起,眼鏡下的表情十分認真。
嗯,或許他們可以算是心意相通。艾莉雅也認同,但,若只要兩人相愛就能萬事順遂,那麼這世界上也不會出現茶花女或蝴蝶夫人了。
「既然這樣,不如試試看大膽出擊?發情期的時候趁機做點什麼,製造一個騎虎難下的局面,男人被逼急的時候總是會露出真面目的。」她推了推鏡框,說得實在不懷好意。
等一下為什麼聽起來妳很期待我和亞述發生什麼--艾莉雅話講到一半就被飲料嗆到,惹來瑪姬發出中性的大笑聲。

「你們是該發生點什麼了,親愛的表姊!」

這種全世界都比自己還要對這份關係著急的狀況到底怎麼回事。艾莉雅無奈看向中央舞池,也曾關心過她的戀愛情事的伊芙正被安布羅修牽起一段圓舞曲的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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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雅,妳有看見我的藥罐嗎?」

那之後一邊猶豫不決一邊就過完了聖詩節和新年,然後亞述的發情週期就到了,在製造騎虎難下的局面之前艾莉雅覺得她可能得先面對自己的手足無措。
船外景色很好,前陣子才把雪下過一遍的海上天氣即使入夜後仍十分晴朗,一輪皎潔的滿月還沒完全升至天頂就足以讓周遭星辰都黯然失色,艾莉雅把玻璃檯燈拉到小客廳的窗邊,窩在舒適的路易十六安樂椅上讀書,儘管她清楚自己只是藉此想逃避亞述會從臥室傳來的問話。
平常跟貼身行李一起放在臥室的抑制藥瓶,艾莉雅把它們藏了起來。

叩叩。亞述敲了敲小客廳通往臥室的門來喚起艾莉雅的注意,再怎麼說這樣也不能裝傻了,她假裝盯著書,發出單音回覆她的凡派爾。
「抱歉,艾莉雅,我到處都找不到我的抑制藥,妳有看見嗎?」亞述聽起來問得很無辜。
「上個月是不是把上一罐吃完了?你應該有帶新的吧?」啊啊好緊張,書上的字完全讀不進去。
「舊的我記得好像還有幾片,但備用的新罐也沒在行李箱裡。」
「知道了,我來幫你找吧。」闔上書,艾莉雅深吸一口氣站起來,她想她第一次代表母親參加慈善晚宴上台致詞的時候都沒有現在這樣緊張。
「麻煩妳了。」亞述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客氣什麼呢,找個東西而已!」
「讓主人幫忙找應該是自己貼身物品的東西還滿丟臉的吧?」
「我像是會計較這種事的主人嗎,雷光?」
「嗯,說得也是。」

可能是吃習慣藥片的緣故、又或者過了二十年讓亞述還是多少成長了一些,就算發情期到了沒能及時吃藥,他看起來也沒有像當初剛來謝菲爾德邸時那樣出現狂躁的徵兆,那張看了二十年毫無改變的臉因為理智的柵欄放得低了而顯得有些憨直,應答也比平常老實。
艾莉雅跟著亞述折回臥室,但在跨過門檻的同時帶上了門扉。

「…艾莉雅?」
再怎麼愚鈍好歹也是凡派爾,亞述回過頭來看著她把門鎖上,由於察覺了這其中的不對勁而微微蹙起眉頭。

一關上燈,從圓頂天窗散落下來的清冷月光就成為黑暗房間裡唯一的光源,明明是從太陽反射來的,那光線卻是清明又柔和,照在亞述銀白的髮、左臉的紗布和那身燙得毫無摺痕的襯衫上像要把他整個人給漂成透明的顏色。
「抱歉,雷光。」背靠著門板,艾莉雅試圖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要那麼緊張:「--把你的藥瓶藏起來的人是我。」

沉默如預料地降臨他們之間,艾莉雅觀察著亞述的反應,她以為他會生氣,但看起來現在更多的是困惑,困惑又不知所措,垮著肩膀交握雙手不知所措。
「呃…那,可以請妳先把藥還我嗎?不對,請快點還給我吧,艾莉雅。這樣很危險,我可能會不小心傷到、」
不會的。」艾莉雅朗聲打斷亞述:「我相信不會傷害我。」
那頭蜷縮在地下室的受傷的野獸,已經不是現在的你了--艾莉雅像要表現這個事實一般向亞述一步一步拉近距離,亞述確實是有想要後退,但他只挪動半步就停下,是放棄逃跑?怕撞到傢俱?艾莉雅不得而知,然若這是她的凡派爾在試圖去承擔她的信任的表態,她會很開心。

艾莉雅站定腳步,他們之間終於只剩一步之遙。

那次我跟爸爸吵架的時候,你有聽到,對嗎?」她問,至於那次是哪次,不用說亞述肯定也知道,她知道他知道。
證據就是凡派爾青年焦慮地摸摸黑蛇耳環又搓搓手臂,想說什麼卻又作罷,像一尾被釣上岸的魚般張闔的唇下看得見獠牙,眼神左右游移直到估計是發情期的腦袋想不出什麼適合還嘴的話語才終於願意正視她。
他們之間維持在主人與家僕、人類與凡派爾、女人與男人這些隔閡之上薄如紙的危險平衡,正式在艾莉雅的坦然中徹底瓦解,亞述沒能阻止,他不能阻止,就像他沒有在玫瑰之下要求她不要上船,就像他自己也期望著這趟旅行能帶來什麼轉機--艾莉雅德涅.謝菲爾德也同樣期望著兩個月的船旅能為她帶來可以更進一步的勇氣。

「我說了,『我的新郎人選不需要由你們替我決定,我願意嫁給亞述』,這是真的哦!不是一時的氣話,是深思熟慮過後的答案。我擁有你的所有權,我當然可以直接宣稱你永遠是我的凡派爾就好,但我不想要那樣,所以--告訴我吧,拜拉奎爾,告訴我你的答案。」
他們的頭上有月光,暈白光線梳過貴金屬色的瀏海,於那雙草綠螢石上落下緻密的影子,使得泛在眼眶邊的玻璃光澤看起來有點像濕潤的淚光。
她看見他的耳尖微微發紅。

「一、一定要現在說這個嗎?」亞述再次別開眼,乾澀的嗓音已經中氣不足。
「我現在就想要知道答案。」艾莉雅一不做二不休地抓住了他的左手。
從被她握住的手腕馬上傳來細細的顫動,但她並沒有被甩開,沒有吃抑制藥錠的發情凡派爾固然很可怕,可是今天一面倒採取守勢的亞述卻毫無那樣的氣魄。
「我--」他好不容易才發出了聲音,又抿了下嘴唇:「…我憎恨人類,裡面可能也包含艾莉雅。」
「嗯,我知道。」
「但,艾莉雅跟其他人不一樣,如果是妳的話,就算做了討厭的事情我大概也可以忍耐、吧。」
垂著視線的亞述眨了眨眼睛,皎然月色與房間昏暗的交界中彷若有光錯落,艾莉雅這時才注意到那雙吸飽滿月月光的螢石之目正熒熒地散發綠色磷光,那寂靜雅致的、與亞述本來眸色十分相近的淡熒綠,就像蘊含生命原初光輝的恆星,美得令人忘記呼吸。

簡直就像某種血緣,好像不論是哪種顏色的螢石之目都擁有同樣顏色的磷光,亞述曾說在他們的神話裡,滿月時眼睛裡綻放磷光是螢石之目的祖先將天火從月神那裡竊取下來時、因為將火種藏在眼睛裡而留下的餘燼,也由於餘燼的光會被月神發現他們就是天火賊,所以滿月的時候千萬不能外出。
浪漫與警世意義皆具的神話,艾莉雅常覺得比起普羅米修斯她似乎更喜歡這個凡派爾版本的故事,生理考量上不需要火也能活下去的凡派爾究竟是為了什麼才去跟月神偷盜天火,若是為了照顧他們的人類朋友就好了--總是,忍不住會這麼想。

「我認為艾莉雅是特別的。」亞述再次開口時是一個艾莉雅鮮少聽見的語調,共和語的發音有南部腔特有的重音:「艾莉雅是…謝菲爾德老爺的千金、也是我的主人,那些話,對我這樣的凡派爾來說實在不敢當。妳是特別的,因此只有這件事我不想對妳說謊,所以,」
所以。艾莉雅嚥下口水等著亞述未竟的話語,但他的手先伸來按住了她的手腕,用像安撫稚子的微笑,情詞懇切地道:「我會給妳答案的。所以,請再給我一點時間--至少不是這幾天,妳也知道發情期的時候理智的柵欄會放得比較、」
「--然後呢?我要等你能控制自己的時候再對我說違心之論嗎?」亞述的話語實在讓人提心吊膽,因此一聽到他又不想把話說完,艾莉雅終於忍無可忍打斷了他。
「不是,艾莉雅,我不是那個意思!」亞述連忙否認。
「我已經等了十年了,你還想要讓我再等多久?我的時間沒有你那樣長啊!
即使有自信能佔有永遠,但遲遲得不到正面回覆的情緒仍然是堆積了焦躁。他們的時間不對等,等待的時間越久貪婪就更加膨脹,艾莉雅想要能證明自己的這份自信的實體之物。如果握在手裡的溫度終將逝去,那麼她是否應該在那之前,拋開相敬如賓的禮教,狠狠地宣示一次主權?就像兩個月前收到船票時那樣--不,或許是更粗魯的、更直接的、更赤裸的

「艾莉雅,聽我說、!」
「我已經給你過機會了,拜拉奎爾。」
舉起左手揪住亞述的領子,艾莉雅近乎是凶暴地將衣衫向下拉扯,讓亞述依著慣性低下頭來,她便逮著這距離用力吻他。

不同於聖詩節那次的溫柔輕巧,艾莉雅這次卯足了勁,被嚇壞的亞述一張嘴她的舌頭就舔進去碰到了獠牙。「艾、唔!」,亞述脖子一縮,抓住肩膀的那只手明明要推開感覺卻像拉扯,沒有吃抑制藥的凡派爾為了不想弄傷她反而拿捏不好拒絕的力道,這給了艾莉雅得寸進尺的空間,她故作加深親吻的力道,實則用腳勾住亞述大意的膝關節,輕輕鬆鬆就踢倒對方的平衡,讓他拉著自己碰地一聲摔在臥室的地毯上。
「好痛,艾莉雅妳沒事…嗎。」
話到半途零落,因為艾莉雅正捧著亞述的臉,他那雙磷光盈盈的草綠寶石眼瞳深處倒映出她的影子,天火的餘燼之光美麗而澄澈,艾莉雅這次虔誠地將吻落在他的眼瞼上。

「我喜歡你哦,雷光。」

接著是額際、鼻樑、撕去紗布的臉頰、唇畔,如水的銀白從圓頂天窗灑落了他們滿身,呼吸在不知不覺間裹上了熱度,艾莉雅最後彎起嘴角勾起寂寞的弧度:「如果你也這麼想的話,就太好了。」
滑過鎖骨的手指掠過襯衫的釦子一路向下,等亞述察覺艾莉雅究竟想做什麼的時候,她已經拆開了他長褲的皮帶扣。
「等等,艾莉--」
「--就算我做了討厭的事情你也可以忍耐,剛剛是這樣說的吧,雷光?」艾莉雅可說是非常、非常惡質地抓了亞述的話柄,她有自知之明,所以在亞述即將發出抗辯之詞前先直接握住了那出乎意料發燙的彼處。

凡派爾的生理構造和大部分生理反應與人類大同小異,不過即使相關的知識具備,像這樣碰觸男性對艾莉雅來說也是初體驗,看亞述臉紅到說不出話倒是第二次了。
「畢竟是我藏起藥瓶不好,這個樣子會很難過吧,所以我會負起責任幫你弄出來。」
連自己都覺得理所當然講這種話很厚顏無恥,但事態演變至此到底該責怪誰才好。艾莉雅望向以手肘支撐身體的亞述,無處可去的手只能抓住自己的衣襟和地毯,身體顫抖著動也不敢動,剛剛對她的宣言似乎本來還想搖頭,難道這樣的狀況還不夠騎虎難下嗎?艾莉雅不禁對自家家僕的忍耐底線咋舌,將亞述的默不作聲當作是默認。
沒有抑制藥的鎮靜作用,處於發情期的身體對情慾自然也很誠實,光是親吻和簡單的碰觸就讓亞述呈現半勃發的狀態,艾莉雅無視他從齒縫裡擠出住手的哀求,用指腹摩擦、用掌心揉壓那逐漸增加硬度和熱量的性器,「不要緊。」,她於是說,心裡其實也不明白是什麼不要緊,前端滲出的稀薄精水濡濕了雙手顯得黏呼呼的色情。
不用多久艾莉雅就抓到套弄的訣竅、並加重刺激,亞述的吐息沉重起來,他咬著嘴唇、眼皮早就因過於羞赧而緊閉,但仍止不住那些自鼻腔哼出的低吟,她現在能感受到亞述的身體在她手中顫動的模樣,本能在渴求歡愉、理智卻因此受到苛責,得不到解脫的循環,看上去十分可憐。

「…別咬。」沒能狠下心的艾莉雅騰出手去撥亞述的嘴唇,卻沒想到碰觸臉頰的瞬間、
瀕臨臨界點的慾望潰堤,亞述小小聲的哀鳴和艾莉雅的驚呼混在一塊兒,溫熱的白濁濺了她滿手、同時沾汙他們身上的睡衣,儘管早有耳聞凡派爾射精量大於人類,但艾莉雅可無從比較起,那些滿溢而出的腥羶從指縫滴滴答答墜落,像極了--像極了亞述臉上滴滴答答流落的眼淚。
被月光、被熒綠磷光染色的淚水,在玻璃寶石的眼睛裡。
「雷、」
這一次換艾莉雅被吻住了,喘息都還沒緩過來的凡派爾模仿她親吻的力道親吻她,一只手按住後腦勺,獠牙便笨拙地撞上牙齒,舌頭舔舐而過帶著一點點不知道是屬於誰的鐵鏽味,視野一陣翻轉,再睜開眼時看見的就是逆光的輪廓,輪廓邊緣被漂成了透明,陰影裡蒙上水氣的熒綠眸光熠熠,竟有一絲野獸的猛獰。
不可思議的,看著壓在身上的亞述,艾莉雅感到鬆一口氣的釋然。

--只是。
「雷光…?」
「對、不起…。對不起,艾莉雅。」
眼淚滴下來,染著天火餘燼顏色的淚水,凡派爾的青年沒有停下流淚,他終究是從艾莉雅身上退開了,蜷縮著身體跪在地毯上抽抽搭搭地哭,哭著道歉,哭著喚她的名字。

男人在騎虎難下的時候會露出本性。瑪姬說。但或許她們都忘記定義那個『本性』的對象是拜拉奎爾.亞述.賽拉佛,這個懦弱且頑固、只有老實和道德操守可圈可點的凡派爾。
愣在原地的艾莉雅回神,她簡直又好氣又好笑,張口時忘了責罵的詞彙,只能莫可奈何地嘆息,嘆息著為此時顯得愚蠢的自己道歉。
亞述沒有回話,也沒有抬頭看她,艾莉雅本想碰觸他因抽咽而顫抖的肩膀,卻在伸手的時候打消了念頭。

「對不起,雷光。都是我的錯。」艾莉雅露出落寞的微笑,從口袋裡拿出用紙片包著的抑制藥片放在亞述的手邊:「舊瓶裡剩下的藥…我就放在這裡了,睡前要記得吃。」
說完,她站起來,拿起披掛椅子上的軍服外套,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房間。


留下她的凡派爾和滿屋子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