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ek.3-O Sonho De Açor》

作了一個夢,夢裡有南方的月光。

聽見雨聲,冬季鋒面一來這個城鎮總會下雨,遊牧商人說若在北方的話現在的季節就會下雪,但那樣童話的景色與這個終年曬足陽光的明朗之地應是無緣了。淅瀝淅瀝,連綿雨滴拍打在窗戶上,然而工房的工作忙碌,只有母親過來喊學徒們吃飯、研磨機暫時停下的時候才會重新意識到窗外的雨聲。
由各行各業的工房聚集而成的這座小城鎮日夜不歇,也因此像他們這樣隱藏在人類之中的凡派爾才能維持正常作息而不致顯眼。窗外的雨間歇地下,母親抬頭時說能看見月光,他們一家如往常一樣在月光溫柔的窗下分享夾了鹹奶油和醃漬洋蔥的麵包,艷紅的Sangria裡攪拌著父親給其他凡派爾兜售眼鏡時換得的血液。
個性嚴謹的父親是鹹奶油搭醃漬洋蔥的愛好者,母親最近則試著在裡頭夾一些火腿或蔬菜增加不同的口感--當然這些對他們來說其實一點意義都沒有,只是為了適應人類世界所以才盡量活得像個『人』,久而久之竟從其中發現了些許樂趣,言談中聽說母親最近盤算起要不要在工房空餘的地方蓋間小灶用燒爐的餘熱烤餅來賣。
販賣人類食物的凡派爾,多可笑的畫面,卻讓他感到踏實。
他們在這阿爾法大陸的生活不能說富裕、卻也不至於需要為錢煩惱,剛剛好的,慢慢的,不好也不壞的日子。

--所以,到底是在哪裡做錯了,才會變成這樣呢?

淅瀝淅瀝,同樣的雨聲,綿延不絕的雨聲,水坑裡閃閃發光的究竟是月亮的反光還是凡派爾的鮮血,泥濘的視界混濁不堪,腥血的氣味充斥鼻腔,男人的怒吼和女人的哭泣,他看見穿著紅鞋子的人們從父親厚實的胸膛裡挖出了心臟,他看見穿著紅鞋子的人們凌辱了母親之後笑嘻嘻地挖出她的雙眼,他發不出聲音,他的聲音已被自己的嘶喊磨出了血。
於是詛咒世界,詛咒人類,詛咒命運,憎恨無能為力的自己,憎恨身為凡派爾的自己,憎恨擁有著螢石之目卻沒能跟著父母一起死去的自己,好恨好恨好不甘心。

作了一個夢,夢裡的南方月光是他落下的眼淚反射的煤氣燈光。

×

亞述醒來。
世界在搖--搖了好一陣子之後他才想起這是克萊門特的晃動,窗外雨聲和浪花猛烈拍打船舷的聲音掩蓋了遙遠船底的鍋爐運轉聲,淅瀝淅瀝,雨滴拍打窗戶,因為厚重雨雲完全翳去陽光才允許小客廳的窗簾在這種午後時分被拉開,他盯著玻璃上的雨水漬痕發了一會兒呆,才緩慢移動視線看向縮著雙腿在沙發上讀小說的艾莉雅。

「艾莉雅。」他喚道。
「哦,你醒了。我吵醒你了嗎?」大女孩的明亮灰色眼眸從書後抬起來,手指抹去嘴角的餅乾屑。
「我做了一個很糟糕的夢。」
「嗯哼。」
「我想我討厭人類。」
「那真是太好了。」
「為什麼?」
「你以前說過的吧,被父親的學徒背叛、逃離南方之後父母卻仍是被獵人殺死。」艾莉雅抽起書籤夾在尚未看完的頁數,之後闔上書本:「你們努力地做為人類生活過了,但人類還是把你們當成怪物--所以,你不恨人類的話,我反而覺得很噁心。
「那妳怎麼辦?」
「努力成為比較不會被你討厭的人類。」
「哈哈。」
笑聲顯得無力,艾莉雅的回答多少還算在意料之中,所以對此刻心中的陰霾沒什麼太大幫助,他翻個身,正想著是否應該回去床上睡回籠覺可能就不會做那樣令人反胃的噩夢,就聽見艾莉雅問他需不需要泡個安神的花茶。

「我可以在妳旁邊睡覺嗎?」沒有回答花茶的問題,他轉而詢問了她身旁的空位的使用權。
「你不介意的話,其實可以睡我腿上。」艾莉雅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他的大女孩總是會在他的要求上得寸進尺,不過看在今天天氣差得如此憂鬱和這兩天吞抑制發情期的藥片使精神不濟的份上,亞述點點頭答應她的提議。
「或者我的胸部借你靠也可以的哦?」
「…這樣就太得寸進尺了,艾莉雅。再說妳衣服上都是餅乾屑。」
「雷光!」

被人類傷害的分、卻也同等分地被人類所拯救了,因為感到這份矛盾而懊惱,但心裡又有哪個地方因此稍微安下了心。如果這個世界就像這座暴風雨不止息的海,那麼他盼望被她的雙手圈起來的地方至少是可安歇的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