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两拨千钧》第三十一章
富升通分号广布京畿，总店则设于祁京以南的赋都。赋都原为“副都”，意即从属国都、祁京之副，既有戍卫近畿之职，亦有分担国都数项要能之责。顺宗皇帝时，因卫戍营旁迁，此地人潮渐聚日趋阜盛，文人骚客更云集此处，以酒为伴、以诗会友，顺宗便赐城名“赋都”，以寓盛世。
如今方谦君正坐在赋都的一家小茶楼里磕着瓜子，茶楼对面一方招牌阔气沉稳，赫然写着“富升通”三个大字。一个颀长倜傥的身影踏入总店，同票号掌柜寒暄几句后便被请入后堂。方谦君看着这一幕，百无聊赖，就着杯茶便开始神游太虚。
此前传信司空忌时，方谦君顺道问了今年同菽琉互派使节之事，得知菽琉使团尚未离京，将停留至十月初十，同派出的大祁使节一道返回。当时他们觉得时间宽裕，才决定亲身前往荥县探个究竟。但他们离开广化村时距使团离京已不足半月，陆思谅却说要从赋都进京，到富升通总店试着探听霍叔的消息。
小侯爷权衡轻重，觉得此刻时间紧迫不如先入京后再探此事，陆思谅只笑着说从赋都进京也算顺路，验证一下他的推测也无妨，若无收获，待进京后再遣人跟查也不迟。
先前担心赶不及进京的是他，现在搁下行程要去赋都的也是他。这同最初诓自己上路寻师时一样的毛病还没个消停啦？当天夜里陆思谅一进马车就被方谦君来了个左右开弓，掐着脸不满地质问道。
结果那厮往他腰上一拧，让他一时不察就给人锁进了怀里，正想着怎么还以颜色，就听那人问了一句，回京后会见到你那姓柳的发小吧？你打算怎么跟他说霍先生的事？
方谦君一听，就知道这人又把自己看透了。耳后一阵臊热，他直接张嘴在眼前的胸膛上咬了一口，闷闷地哼了句把人看这么透干嘛？不知道距离产生美啊。
结果等了一会也没等来那人的动静，他松了口好奇地想抬头，却猝不及防被人摸上后脑勺，脸颊牢牢贴上暖实却鼓噪的胸膛。
他说，等了你十二年，下辈子的距离都用光了。
听得他心跳漏了几拍都不知道。
这还不算完，那人竟补了一句，藏起来也没用，第一次住风来客栈那晚就看见你那脚链子了。
一句话惊得方谦君话都说不全了，结结巴巴地就要否认，什么链、谁、谁会戴……
低沉好听的嗓音里带了点揶揄，穿了绳带了虎坠子的那条。
……都磨成那样了居然还能给认出来？
那人又问他，为什么弄成脚链？
废话，那么个木疙瘩挂脖子上嫌硌，戴手上又太娘，实在想不出哪里合适才戴脚上的。但他也就在心里说说，嘴上闭得死紧。明明从前不觉得有什么，现在被问起却让人臊得慌。
方谦君尚在羞窘中，那人却又来了一句，你从前就喜欢我么？
方谦君面红耳赤，踢了他一脚，怎么可能？七八岁懂什么喜欢？忍不住咕哝一句，谁像你，那会儿再两三年都能娶妻了。
陆思谅低低地笑了起来，所以只是朋友兄弟间的喜欢咯？
方谦君吞吞吐吐道，那、不然呢。
陆思谅叹了口气，说你看，那时同你不过相识两年，两年的情义就能让你把我的坠子戴在身上。那发小是你从小的兄弟，他的事你能不想亲自探个明白给人交代？
方谦君心想，这回真完了。热气自心口熨遍全身，不知不觉间，手脚都同那人越缠越紧。
被这人吃得死死的，翻不了身了。
结果当晚就被人吃得死死了，第二天想翻身都翻不了。
他发誓再也不主动往人嘴边送肉了。
“想什么呢？脸这么红。”
陆思谅一进茶楼就瞧见方谦君在那儿发呆，红着一张脸，手里还捏着瓜子，可爱得让他想不顾大庭广众给人亲上一口。
被熟悉的声音拉回神智，方谦君清了清嗓子，扔下瓜子，没好气道：“在想以后怎么能不招惹流氓。”
陆思谅一听就明白了，特地换上一副登徒子的腔调：“流氓也是挑人下手的，挑准了就不撒手了。”
这人来人往的你不害臊我还害臊呢！方谦君恨不得捂住他的嘴，奈何隔着桌子只能飞他几计眼刀：“去了那么久，问出点什么没有？”
陆思谅见好就收，不再闹他：“我此前同富升通钟老板有过几次生意往来，方才同他问了几句，他都答得十分爽快。”
“怎么说？”
陆思谅给自己添了杯茶水，娓娓道来：“富升通在京畿深耕十数载，然而这几年趁着海陆商贸兴盛，多家同行抓住机会拓宽了财路，弄得他们也有些眼红。”
“他们本来见无门路，已打算放弃，却突然有从前交好的旧识到访，更同他们谈起了在大祁各道县选址开分号的想法。据他说，这旧识本自江湖名门正派，奈何遭逢意外而没落，如今剩下的人里由他那旧识主事，现在还组了个镖行，如今票号里多数票镖都交由他们押送。”
“他那旧识就是霍叔？”方谦君的话里有些紧张。
陆思谅点头道：“正是。”他看出了方谦君隐隐的不安，横过桌子握住了他的手，“你在担心什么？”
方谦君反握住那只手：“从广化村到富升通，所有人口中的云龙帮都是名门正派，广积善德。”
“在谭平老宅中搜出的物证细雨阁并未公之于众，江湖中人自然对当年之事毫不知情。广化村中的多是家眷，对那些秘密营生毫无耳闻再正常不过。”
“但是……霍叔呢？”方谦君皱了眉头。如今看来，霍叔当年在云龙帮的面子必然不窄，若是霍叔知晓那些勾当，甚至，可能因为主命难为参与其中……这要让小柳子知道了会怎么想？
另一只手覆了上来，方谦君抬头看向对座，陆思谅笑了笑，安抚道：“与其在这里瞎琢磨庸人自扰，不如去问当事人来得明白了当。”
方谦君瞪大了眼睛：“你知道他在何处？”
陆思谅调侃他：“方才不是才说他们组了镖行么？又走神了？”陆思谅从怀中摸出一张字条，递给方谦君，“钟老板将镖行名号同位置都写下了。”
方谦君接过字条，打开一看：“……合威镖行？”
来回扫了两眼，方谦君折了字条，就要起身：“我们现在就走。”
不想却被陆思谅伸手拉住，方谦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就听他道：“你忘了我们是为什么找上云龙帮幸存之人么？”
方谦君身形一顿。是了……他怎么把肖碍尸身上的那道掌印给忘了。
陆思谅道：“镖行中定不止霍先生一人，而我们要找的人是否就在其中、是敌是友，我们却一无所知。”
方谦君悻悻地回了座：“那你打算如何？”
陆思谅笑着看他，逗趣道：“小谦可曾做过梁上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