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两拨千钧》第十一章

饶是功夫上自许天纵之才不可一世的方小侯爷,也不由得暗暗揣测起这金风细雨阁的实力,瞧那运功之人神色平静、周身不见一点汗湿,让人浑然不觉她所行乃是操纵筋脉推气过穴、极耗精力的精细活——还是对着个血脉瘀滞的死人。虽同自己仍有差距,但也已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方谦君突然好奇起那名唤风间的阁主的实力,还有那行踪品性皆难以捉摸的杜铁君。

而能让他们身陷囹圄的又是何等人物?

思索间,一枚略呈乌黑的银针已渐渐逼出肖碍颅顶,只听窣的一声,银针飞离颅骨,说时迟那时快,陆思谅一晃手便要去接那银针。

“小心!”方谦君下意识出声。那可是毒针,怎可徒手去接!万一手上被划出伤口……

“担心我?”陆思谅眼角带笑地看着他一脸仿佛在责怪自己为何出口的懊恼神情,朝他张开接过银针的手,方才逼出的银针正躺在一方白布之上。

……毒死你算了!

陆思谅将银针用布包好,朝已收功立于一旁的月魁道,“你带着肖碍的尸首先回金风细雨阁,师姐若是醒来,记得差信前来,有任何线索且一并附上。”他稍作停顿,又道,“肖碍一死,白道群龙无首必生纷乱。你将我方才所作推测传信予风信子与铁笔判官,望他二位周旋白道各方之时亦腾些精力协助我等探查。”

“是。”一声应承,片刻之后,残破的城隍庙里便只剩方陆二人。

“那风信子与铁笔判官是何等人物,岂会因你的三言两语就任你差遣?”方谦君嗤道。

“哪敢差遣,”陆思谅回道,“只不过他二位都是家师挚友,虽神龙见首不见尾,实际上却是江湖难觅的古道热肠。”

“……那眼下如何行事?你诓我来,”别问他为什么认定是“诓”,“本是要寻两位师父,现在一点线索没有,反倒又扯出一堆乱子。”

“谁说没有一点线索?”陆思谅将手朝方谦君眼前一伸,他的指尖竟夹了一朵粉色镶边的白色小花。“家师闲来无事便喜培弄花草,这花便是他的杰作之一,名唤安然堇,意为见花如晤,一切安好。”

“你在哪儿发现的?”

“我蹲下检查尸身时便见它落在那供桌下头。”

……方谦君扶额,“那你不早说!”也不知是该喜这人眼明心细还是该怒这人总是一副游刃有余戏弄人的样子。咦,等等……“那只是你师父安然无恙吧!我师父岂不仍是下落不明?”想到只剩师父一人安危成谜,小侯爷口气不禁焦躁起来。

“诶?莫非筑月前辈没提起过?”陆思谅讶异道,“前辈与家师可是自小一同长大的竹马情谊,若前辈有事,家师怎会安然?”

“什么?!”信息一时过荷,冲得方小侯爷脑中一片空白。

难道师父总是记挂着的那个小师父……竟是杜铁君?这都哪出跟哪出?

可笑这肖碍不知是真蠢还是命不好,一番设计,最终孤立无援的竟是自己。

“非但如此,”陆思谅的嗓音突然变得低沉暧昧,“家师记挂了筑月前辈二十多年,又怎会让他出事?”

“记挂?”方谦君呆愣地重复了一句。

“就是喜欢。”

“喜欢??”方谦君已从震惊转向震撼了,“你、你……我、我……师父,跟那个邪魔外道,喜欢?”

“家师不是邪魔外道。”陆思谅语气难得严肃正经。

“不对不对……两个男人??”

“两个男人又如何?”陆思谅朝方谦君一倾身,在他耳边缓缓道,“若是两情相许、心意相通,其余又有何相干?”

方谦君耳边一热,背脊一阵发麻,急忙往后退开,“你……说话就说话,靠这么近作甚!”

虽然心底依旧震撼,但刚刚陆思谅的话他却是一字不漏地听进去了。他仍能清楚记起山中岁月里师父深陷思念的神情,别人一到生辰之日,心中喜悦,胃口往往比平时要好上一截,师父却是比平日里吃得更少,问他为何,他也只是摇头,淡淡地说句“不合胃口”。方谦君很想问他,为何平日里寻常的饭菜,独独在生辰这天不合胃口?但看着师父透着忧思的神情,却也问不出口。

如今前后一想,却好像有些懂了。算了算了,方谦君叹了口气,神色便恢复如常,师父他老人家的私事哪里轮得到我来担心操心?只要人没事就好。

“……既然两位师父都平安无事,那你我也没了同行的必要。不过我师父虽已避世多年,但曾经也是白道的一份子,肖碍的事我亦会追查。你也说了第一个线索是夔龙佩,恰好我那发小与云龙帮甚有渊源,这条线索我自会探究。”说罢,方谦君一拂袖,转身竟是要走。

“侯爷且慢。”沉稳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方谦君停了脚步却没有回头。明明是温润如玉的佳公子,却总让他有退避的冲动。才不是怕!只是嫌弃!小侯爷努力说服自己。

“小侯爷要查云龙帮,怎可少了这夔龙佩?”

方谦君这才转身,看向那人手里那块碧玉。“那就把它给我。”他不客气地开口。

“虽然我很乐意帮这个忙……”陆思谅施施然开口,却是把玉佩重新收入怀中,“但玉佩既是细雨阁寻得,若无师姐应允,我亦无权将其交予外人。”

“……那还和我说什么?”

“虽然无法将其交予你,但我自可伴你同行,且小侯爷久居深山,对许多江湖琐事尚不了解,在下不才却也能帮衬些许。”承影公子循循善诱。

“小侯爷对我如此戒备,莫非仍对昨夜的唐突心存芥蒂?”陆思谅方才还轻松的神情霎时有些黯淡,“昨夜小侯爷一夜未归,想必也已探明事情真相,我虽有错,事情却非因我而起。”

“……”

见对方表情有些松动,承影公子再接再厉,“再说,家师虽武艺精湛,然我醉心琴酒诗画,师父的功夫也只得了三四成,怎比得上侯爷造诣,日后若再有事端,侯爷尽管出手便是,我绝无怨言。”

“你说这么多,无非是要我与你同行。”小侯爷已是一副自暴自弃的口气。

“在下游历江湖多年,第一次见到如小侯爷这般风神俊朗的侠义之士,自然想多加亲近,结为友人。”

“……随便你!”方谦君头疼不已,却找不到立场反驳。

陆思谅原本黯淡的神情顿时恢复神采,他向前一步挽过方谦君的手臂,语调温柔亲切,“那我们即刻出发吧。”

“你往哪儿走?回京城是向西,不是向南!”实在推不掉那缠着自己的胳膊,方谦君一面观察四周一面不悦地开口。

“云龙帮的事虽急,却也不是最急,”反正你那发小也不会跑,“但是毒针的事却不可耽搁。”

“怎么说?”

“识毒并非易事,我有一位旧识,恰是个中高手。只不过那人古怪得紧,一年中有九月不见外人。我们现在上路,或许能赶在他闭门谢客前见上一面,请他相助。”

“江湖中还有这号人物?说来听听。”

“小侯爷可曾听过医邪穆清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