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两拨千钧》第十五章
“那个……谷里现下除了我住的那间，就剩两间房了……”
说话的是个面容精致秀气、气质干净清爽的青年，一双清澈剔透的眼睛有些无辜，视线在方谦君与陆思谅之间不安地游走，仿佛做错事怕被夫子责罚的倒霉学生。
“……你看，我们不如先将就一下，明天我和小晏把药铺收拾一下我再搬——”
铮——陆思谅话未说完，就让宝剑出鞘之声生生噎回肚里。
“不、不然表哥今夜先同我住……”穆清晏的话又被两道幽怨、两道愤怒的视线拦腰截断。
“喂，我牺牲一下好了——”开口的便是用愤怒视线打断穆清晏之人。那将桀骜与明艳糅合得天衣无缝的异族面孔正带着十分勉强的表情，朝方谦君开口。方、陆二人还不及表达意见，穆清晏就已冷不防飘来了一句，“也不怕谅哥砍死你。”
高大的异族人悻悻地闭了嘴。本来就是怕被砍才……“那不然，小晏……”异族人的央求刚开了个头，就被穆清晏清冷的一瞥直接消音。
分房情势十分明朗了。
两个同样修长的身影并排坐在简陋的木榻上，中间隔了至少半张床的距离。
“还没死心啊，独孤读。”
“你死透了我都不可能死心。”
“要小晏对你动心，除非你先死透。”
独孤读先沉不住气了，“要不是你，我早八百年就寻回小晏了！”怀中剑似乎感觉到主人的怒意，竟发出丝丝嗡鸣。
“我保持沉默已经是给足你面子。”陆思谅抬手掠过腰间，一柄精巧的软剑已稳稳握在手中，“若不是看在朋友一场，我早该把你送进小晏的药圃做肥。”见独孤读一副要动手的模样，陆思谅也只是冷哼一声，“你现在是发火给谁看？”他自己一肚子火还没地方撒呢，“我瞒不瞒你，都不会影响小晏对你的态度。”
最后一句话就像一根刺，让方才还气势汹汹的独孤读一下子瘪了回去。
绷得紧紧的身躯一下子垮了下来，独孤读仰靠在墙，月色铺了满室，却仍照不清梁上乌瓦，一如他的前路。“……我说过……当年我不知他是被人掳走……”说了很多遍的话，每一遍都只比上一次苦涩。
“跟我说管什么用。”陆思谅睨他。
“……也不会比对他说更不管用了。”他自嘲道。
陆思谅不再回他。现在的他恐怕也没有哪点比身边这人强了。他不是没想过坦白身份，他甚至设想了坦诚之时方谦君会有的二十种反应——正因为想过，才想慢慢坦白、争取软着陆，把伤害降到最低。没想到中途却杀出了三月才出谷换一次阵的小晏、外加旁边这个自己不幸就见不得人好不懂得看人眼色的瘟神，两句话就把方谦君给点着了，烧得自己连个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但坐以待毙绝非陆老大（弱攻马甲掉了可以喊他老大了）的选择，历经武场商场风浪的他太过明白，关键时刻不迎难而上最终只会功亏一篑。把房间留给独孤读自怨自艾，陆思谅一边朝外走一边心理建设，一要态度诚恳二谈情非得已三是非原则性错误但求宽容……实在不行，大不了……就再多坦白一些……
可惜穆清晏的院子不大，心理建设的时间非常有限，他站在方谦君屋前，踌躇一番，还是抬手叩了房门。屋内毫无反应。陆思谅低唤一声，又叩了第二遍，依旧无人应答。
三更天……怕是已经睡下了吧。陆思谅干脆在房门口坐下，好在初秋的枫岫谷并不算凉，比起和闲杂人等对付一宿，他觉得方谦君的房门口舒心多了。就在他闭目养神不知多久后，屋内却传来了重重的翻身声。
……
陆思谅鼓起勇气，叩起第三次门。
屋内。
人未到门前，枕着双臂仰躺在床的方谦君便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叩门声响起。“……小谦，是我……”
叫什么小谦！跟你很熟吗！
……都能认出人家脚步声了，还说不……幽幽的真相之音被一阵张牙舞爪的难堪打得魂飞魄散。
一股异样的感觉突然绕上心口。同行一月，这人对自己的称呼不外乎“小侯爷”，此刻这样唤他，本该觉得突兀，为什么他竟觉得胸口痠麻，还有一股模模糊糊的熟悉。
又一次的叩门声将神游的他捉了回来。方谦君抓过被子、包住耳朵，把自己裹了起来。
小侯爷生气吗？当然生气。他又不是傻子，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那人一路的态度……根本同书里那些殷勤的公子哥一模一样！
但是……他图什么呢？这个问题方谦君想过不止一次，对一个相识不过一月、还是个大男人的人做到如斯程度，他只能想到两个答案，不是好玩，就是有病。（四两：……）
现在看来……方谦君眉头紧蹙。
好啊，自己是金风细雨阁第一高手，却骗他当了一路保镖，方谦君想起一路上几次“英雄救美”后那人的神情，担忧的表情下分明压抑着几分窃喜，还有今日闯谷时那人在耳旁的轻笑……稍稍服帖了的难堪再次张牙舞爪起来。
他分明被人寻了开心！而他，却同书里那些初出深闺的姑娘家一般，为种种算计的风流而心动。
他突然阴暗地想起师父曾说的“一个人若骗你一次便会骗你千百次”。身份是假的，功夫弱是假的，温柔体贴是假的，对情场老手的否认也是假的……看呐，就连求和也不过是叩了两次门便草草放弃……
他甚至想，如果答案是第二个，此刻的他是不是会好受一些。（四两：……？？）
被子越裹越紧，终于同胸口的烦闷一般将他压得喘不过气，他松开被子猛一翻身，大张四肢地瞪着房梁，仿佛要将它瞪出个洞来。
……但他却听见了本以为不会再有的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