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四两拨千钧》序章(合并版)

【一】
天下谁人不知纯钧剑的尊贵无双。

史有云:
昔日越王勾践见薛烛,他命百人护送宝剑纯钧上露台,得意之下问道:“有人要用千匹骏马三处富乡两座大城来换这把宝剑,你看行吗?”
这位年纪轻轻便已是天下第一相剑师的薛烛喝到,“不行!”
“为何?”
“这把剑是天人共铸的不二之作。为铸这把剑,千年赤堇山山破而出锡,万载若耶江江水干涸而出铜。铸剑之时,雷公打铁,雨娘淋水,蛟龙捧炉,天帝装炭。铸剑大师欧冶子承天之命呕心沥血与众神铸磨十载此剑方成。剑成之后,众神归天,赤堇山闭合如初,若耶江波涛再起,欧冶子也力尽神竭而亡,这剑已成绝唱,区区骏马城池何足道哉……”(注一)


而这京中,又谁人不知纯钧公子的尊贵无双。
说来也奇,翟阳侯府一家皆是斯文书生样貌,待人和善,偏偏生了个小侯爷,自小顽劣不化,却又生的俊俏,自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然而在六岁之时,出于好玩的心理,竟往小公主的茶杯里下了一种莫名的染料,染绿了小公主一口白牙。(注二)终于,当今圣上龙颜大怒,勒令侯府严加管教,施以惩戒。侯爷与夫人心疼,奈何皇命难为,终于在家庭教育四年无果后将其送上九华山,求曾有过慧缘的筑月大师许睿代为教养,以免再滋生事端。

许是筑月先生教导有方,竟真改了他的顽劣之性,只是脾性稍急,这毕竟不能根除。十年弹指一过,纯钧公子正是展露锋芒之时,一身玄衣,一匹踏雪白驹灵性过人,长身玉立,朗目剑眉则又增添了一股英气。师父从小对他宠爱有加,诗书义理从小亲自教导,也不知为何,纯钧公子逢谁都犯冲的性格,在师傅面前都消失的一干二净。

九华山四季苍翠云雾缭绕,然而纯钧公子虽身在九华,却从来没见过所谓九华宝殿与巨佛。他只知道,师父喜静,他们所住的木屋,习剑的小亭,放着武林各派武功秘籍加起来都不及的藏书的书庐,都是师父一手搭建的。十年来,虽不时有各路侠士慕名到访,却也只是匆匆过客,日夜所对,依旧是晨钟暮鼓,朝露晚霜。

“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

他也不明白师父为什么常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师父的心里好像一直住着一个人。他也不是没有问过,师父却只是摸着他的头说,师父小时候有个小师叔,他这人能忍常人所不忍,又难以捉摸,就跟这地藏十轮里说的一样。

他像就他像,师父你天天念着干嘛。纯钧公子不明白。

我们都好多年没有见过面啦。师父突然用力地揉他的脑袋又狠狠压了一下,就起身做饭去了。

当时仍是个水嫩娃子的纯钧公子欲哭无泪。师父你生气归生气,压我那么大力干嘛!呜…今天新长高的一丁点都压没了…

然而现在已经一晃十年过,纯钧公子也该出山了。

= = = = = = = = = = = =

天已接近子时。

然而再晚的天色也难以掩盖有情人的心。

京城谢家的小姐正和情人在城郊竹翠湖畔相携漫步。

“武安,爹…爹他还是不肯松口…”走了没两步,谢家小姐便一回首,倒进了情郎的怀里哽咽起来。
“小谢…你放心,为了你,我可以等,三年五年十年地等….我定要拔得头筹向圣上请旨赐婚,娶你为妻!”

但月黑风高夜,强抢民女时,安静的湖畔,怎可能没有暗流汹涌?

嗖——

“啊——”

一枚齿镖破风而来,护着谢家小姐的情郎背上,生生地被划出了一道狰狞的痕迹!

“哼哼…别叫了谢家小姐…反正被你爹知道了,他的下场也不过如此嘛哈哈哈哈——等我们要过你之后,就到把他送到你家向你爹邀功请赏如何啊哈哈哈哈哈——”

“救命啊!!来人啊——你,你快放开我——啊——”

谢家小姐惊恐万分地看着自己的衣服越来越少,然而接下来地一幕,竟让她连惊叫的声音都无法发出!

方才还笑得淫贱的那人,声音陡然卡在喉间,因为他看着自己的身子和头之间的距离,正越来越远——

只见一团光华绽放而出宛如出水的芙蓉雍容而清冽,剑柄上的雕饰如星宿运行闪出深邃的光芒,剑身、月光浑然一体象清水漫过池塘从容而舒缓,而剑刃就象壁立千丈的断崖崇高而巍峨……(注三)

“在我的面前强抢民女,哼,到地底和阎王抢判官去吧!”

如墨的夜色中,那席黑衣竟然明如夜之烈阳,身下的白马竟不及他的光辉!

“——这,这——弟兄们——快逃!”

“想走?哼。”

一声声闷哼响起,除了抱在怀中已经昏迷过去的情郎,谢家小姐竟然再听不见任何生息。

“那镖上有毒,这是解药。”

声音犹在风中却不见人影,只有马蹄扬起的落叶,仍在空中起落。

剑法利落,翩若游龙,剑华如芙蓉,玄衣踏雪驹….

纯钧公子!那就是一剑能夺半城魄的纯钧公子!


【二】

天下谁人不识承影剑的精致优雅。

史有云:
双手合握之中是一截剑柄,只有剑柄不见长剑剑身,但是,在北面的墙壁上却隐隐投下一个飘忽的剑影。
剑影只存片刻,就随着白昼的来临而消失。
直到黄昏,天色渐暗,就在白昼和黑夜交错的霎那,那个飘忽的剑影又再次浮现出来。扬起的双手划出一条优雅的弧线,挥向旁边一棵挺拔的古松,耳廓中有轻轻的“嚓”的一声,树身微微一震,不见变化。
稍后不久,翠茂的松盖就在一阵温和掠过的南风中悠悠倒下,平展凸露的圈圈年轮,昭示着岁月的流逝。天色愈暗,长剑又归于无形,远古的暮色无声合拢,天地之间一片静穆。

这把有影无形的长剑,便是《列子·汤问》之中被列子激赏的铸于商朝、后来被春秋时卫国人孔周所藏的名剑——承影。(注四)


而这京中,谁人又不识承影公子的精雕雅致。
一把折扇,暖玉腰带,青缎束发,温文儒雅。虽从未见他舞刀弄枪,却是书生而不文弱。这配的,就是承影的诗意和文气。
既然雅致,必定风流倜傥。当年何处不歌柳郎词的烟花柳巷,如今的章台之首风满楼,歌的,可都是承影公子的曲子。

“来时千里烟波,
去日两梢别柳,
执半盏清秋。
顾盼间,山岚欲呵雨潇潇,
似逢君,逐波三月江南处,
一芥旧舫一新颜。
人声老,两梢柳也旧。
问世间离别何故,
只道是天地拂袖,
一夕黄花酒。”(注五)

话说回来,这承影公子来京城也两三年的时间了,可没人知道他到底何时来此,也没人知道他为何而来,又将何时离去。

只知道,自从承影公子的名声在城中传开之后,城中所有的青楼雅妓便常常推辞不接外客,多少王公贵族千金欲买红颜笑而不可再得。有些激进的公子哥儿们不是没请过人想教训教训这承影公子,却次次都被他避过。

比方说吧,他最常去的地方,就是明月楼青纭姑娘的拈花阁。这青纭姑娘,容貌自不必说,光慕她一人来的客人们,就能排个十坊八巷;为她而掷的鼎铛玉石、金块珠砾,更能供给这明月楼三两年的开支。

于是,光这青纭姑娘,他就不知得罪了多少京中权贵。

这不,要找他茬寻他衅的,都奔这青纭姑娘的闺阁来呢。但花魁毕竟是花魁,这地儿养的毕竟不是吃素的,要围堵,偶尔,也只能堵上这么两三次。

只不过,堵着堵着,常常就会这样……


大家伙在屋顶上、窗廊下守的严严实实。他们看着承影公子步入屋中,开始蓄势待发。

结果这么一扑……

青纭姑娘还在那里抚琴抚的温婉迷人、眉梢情动,然而看着的却不是承影公子。

“你这小书童!说!你家公子呢?快把他给我交出来!”
“哦?陆离和我家公子不知道哪处得罪了,还请兄台点拨则个。”
“少在那儿油嘴滑舌!你给我——”

“这位爷,您来小纭的拈花阁,是为我小纭来,还是为这位公子来的?”

“啊——呵呵呵呵青纭姑娘误会了——当然,当然是为青纭姑娘而来的了呵呵嘿嘿——”这位‘凶神恶煞’中了人的绕指柔,晕晕乎乎地转过了头,低声喝道,“还不快给我把手里的东西丢下楼去!丢人的家伙!”

“那这位爷,小纭可得献丑了——”

当天晚上,街上又多了一群游荡的穷鬼。

这是自然,来听小纭姑娘的曲子,哪有白听的道理?


= = = = = = = = = = = = = =

“小纭,这次又多亏你了。”

一袭白衣自眼前掠过,尚在恍惚,佳人已经落座。

“你别再老跑我这来了行么,我说大哥——”

“诶?我别老跑这来?那行——陆离!从明儿起咱们不来了啊——”

“闭嘴!”一巴掌招呼上那嚣张的脑门儿,小纭姑娘怒道,“就知道拿他压我!你等着!再有下次非让他们整死你不可!”

“小纭别闹!再这样下去公子得被你打傻了!”陆离拉着小纭空闲的那只手,“公子不让我来,我还是可以偷偷来的。”

“哼!整天公子公子的!”嘴上不依不饶,神情还是明显缓了下来。小纭睨着那个好气人儿,忍不住又叨了一声,“这笑里藏刀的混帐东西!”

管他混帐不混帐呢,这会儿,承影公子还像别人眼里看着的那样,白衣翩然,清风拂月地走到竹阁窗前,倚在那儿不知在看些什么。

一切本该这么宁静。不过……

“啊——快看!那是承影公子啊!”
“看呐看呐——承影公子……那眉那眼,啊——”
“他朝这儿看了!该不会是在看我吧,真是死也无憾——”
“就你,看你跟看菜园子似的!那是在看我——天哪他笑了——”


是啊,承影公子笑了。

因为那个院子里啊,他盼的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