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旻城/sweetie「下」


韩知城醒了,在第二天的中午。

迷迷糊糊地睁眼发现不是在自己熟悉的破烂的小出租屋里,干净通透的落地窗挡不出高升到正中的太阳,没有预想中刺眼的光,一层半透的白纱挡在窗前投下一片暖洋洋的光影,床尾凳上整齐地叠着一套新的家居睡袍,自己身上除了一条内裤倒是什么也没有,韩知城脸一红,忍着微微的头疼从床上爬下来,披上睡袍在腰前打个结,慢吞吞地挪到门外。

李旻浩坐在沙发上撑着头看电脑,似乎是在处理文件,厨房里传来一些动静,雇的阿姨正在做饭,估计是收到了李旻浩的指示照顾到了韩知城的状态煲了汤又煮了粥,接连两三个砂锅端上桌,韩知城有些头疼,他并不怎么喜欢喝汤汤水水,但又不敢拒绝一片好心。

阿姨不和他们一块儿吃,任务大概就是来做个饭,整理完厨房就离开了。李旻浩看他站在卧室门口走神,皱着眉把他拽到沙发边有地毯的地方,“没给你放拖鞋吗,发烧还敢光着脚。”

“对不起,我下次注意。”韩知城温吞地看他给自己穿上拖鞋,隔了半晌憋出来一句道歉。

李旻浩怪异地打量了他一样,此刻才真正意识到韩知城不再是那个韩知城,一身的骄傲早就被磨平了棱角,下意识被凶了之后的条件反射是道歉把问题揽到自己身上,好像熟练得经历过很多次,除了顺从没有多余任何反抗意味的情绪。李旻浩生不起气,明明他才是等了八年的那个人,明明他应该有一腔的愤怒要宣泄,可现在他对着这个样子的韩知城根本拿不出质问和冷嘲热讽。他不得不承认,无论韩知城怎么对待他,他总归在心里有一份执念,而这份执念让韩知城在他心里日渐生根发芽。

他不是喜欢主动的孩子,往往触碰到了坚硬的墙壁就会往后缩回去,但出乎意料地拉住李旻浩的衣角,眼尾还有没消下去的红红的余韵,抬着头看李旻浩。

“对不起。”

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而再一次道歉,韩知城完全下意识地做出了这些动作,反应过来之后才快速地收回手重新垂下头去躲避李旻浩的目光。

“抱歉,不该说的。是不是打扰到你了?你工作吧,我去吃饭了。”韩知城手足无措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微微有些僵硬但还算自如的坐到餐桌前端着碗喝汤,期间还小心地偷瞄着坐在沙发上没动的李旻浩,偶尔被抓包又慌乱地转回来,搪瓷勺子已经刮到了碗底发出不大悦耳的声音,韩知城吓了一跳,把见底的碗丢进洗碗机里。

其实任谁看起来韩知城都像一只温顺的小动物,没有人命令他做什么的时候就在卧室的贵妃椅上把腿曲起来搁着下巴看书,小小的一团窝在宽大的绒面椅里,翻书的白噪音被无限放大,其实只是从客厅闲书架上随便挑的一本,恰好是能看得懂的小说,倒也看得津津有味。李旻浩公司里不算空闲,把韩知城带回来的那几天已经是空出最多的时间。

后来的几日李旻浩回来已经是快十二点,韩知城总是淡淡地看他一眼,从厨房端出来一杯热好的牛奶放在他床头,然后不等李旻浩洗完澡出来就已经躺在他那一侧的被子里入睡。好像因为他的存在而改变了写什么,但又好像什么也没变。偶尔几次李旻浩应酬回来会压着他上床,可是从第一晚之后韩知城再也没有袒露过他的真心话。

他知道自己无法离开,于是选择了最安全的方式掩盖起该有的不该有的脆弱。

奇怪的是韩知城看似简单的过往并不好查,李旻浩交代下去之后足足过了近一周才收到调查结果,不长但简单的诡异。

“八年前在韩家的授意下被韩迁带出国,同时韩家取消了他身上原本意向的和您的婚约,三年前在美国和韩迁似乎是有争执然后私自回国,然后就被送进了华亭。期间韩大小姐多次试图把韩知城接出来都被韩家用各种方式阻止了。”

秘书端着工作态度概括了一页纸,心里七上八下地等着李旻浩开口,但他是真查不出再深的东西了,每当他想往下继续查的时候都好像被人有意的挡在外面,似乎是有人知道他们的动静在进行着干扰。

“一周,就查到这么点?”李旻浩微笑着看向秘书,嘴角不是善意而是即将发作的不悦。

“老板,能查到的只有这么点了,我怀疑韩家可能察觉到了,所以才想尽各种办法封锁消息。”秘书急得要上火了,这个月全勤奖是不指望,奖金总不能也没了。

“帮我约一下韩文心,越快越好。”


韩大小姐赴约得准时,六点不到高跟鞋踩在大理石砖上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包厢外的服务生带她进了私密性最高的包间,李旻浩已经在等她。 

“难得李总有时间约我吃饭,不过我们两个,有什么好谈的呢?”韩文心把她不知六位数还是七位数的包随意地丢在一边的沙发上,拢了拢外套没打算脱,在距离李旻浩最远的位置坐了下来。她并不打算和李旻浩有什么交集,本能让她觉得并不安全。

更何况,在韩知城被带走的第二天,她就已经知道了。

“我赶时间,就不和韩小姐废话了。韩知城在我地方,听说您也去见过他不少回,是吗?”

韩文心了然,她早知道韩家要把韩知城的过去藏的严严实实,无论是谁要求买走韩知城或者像她一样费尽心思要把韩知城送去出,都失败了。李旻浩能带走韩知城纯粹因为韩家还想着攀附,但要是李旻浩要查韩知城,也一样不会得偿所愿。

“对,我去找过他,我看看我弟弟怎么了。”
“难道说,韩家已经沦落到需要小少爷去卖身了吗。”

李旻浩漫不经心地敲着桌子,他知道韩文心一定会说,只不过想探探他的底到底想做什么,“麻烦韩小姐了,知城是我爱人,我必须要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说到这倒全是诚恳,韩文心看着他嗤笑一声,脸色冷淡。 

“爱人?多讽刺呢。韩知城被送到华亭的时候,也没见你想着他念着他来找他。” 

“告诉你也可以,知城——不是韩家的儿子。”
“韩知城出生的时候被他的生母和韩家的新生儿换了床位,于是韩知城被抱回了家当做小少爷养着,八年前,也就是他出国的那一年我生病需要血源配对,于是他们发现了韩知城和我没有血缘关系,做了dna检测,知城确实没有韩家的血脉。当时父亲很生气,但碍于颜面又不能做什么,韩迁,也就是我二哥,主动说把韩知城带去美国,并且保证他一直看着他。”

“韩迁难道就是什么好东西吗,我不妨告诉你韩家这些破烂事,韩迁早对知城有那点龌龊想法了,他知道了韩知城不是他弟弟会做出什么你能想象吗?!他把韩知城带去美国之后让他一直读完大学,期间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知城突然回来了,他私下联系过我,毕竟我跟他一直保持着联系,然后没多久韩迁也回来了,一回来就通知家里韩知城逃回来了,于是知城被送进了华亭。”

“那不是我和大哥能插手的地方,我们谁也没办法救他出来。”

 

没有人打岔,韩文心越说情绪越激动,最后跌坐下来一脸疲倦地按着眉心,长长地叹了口气。她真心实意地喜欢这个弟弟,韩知城是最无辜的那个。半晌她朝李旻浩摆摆手,拎上包打了声招呼先离开了这个压抑的地方,桌上摆着的菜一口没动。李旻浩坐了十分钟,让服务员记了账也匆匆离开了这里,走出门的时候刚好看见韩文心的车从车库里开出来,她降下车窗递给李旻浩一个文件袋,一言不发地离开。

一晚上的信息量实在过载,直到走进家门李旻浩都依然浑浑噩噩的。韩知城背对着他在煲汤,围裙带系在腰后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韩文心的话就好像扎进他心里的最后一把刀,把血淋淋的真相剖开碾碎放在他面前,然后残忍又冷漠地拨开他最后一块欺骗自己的保护膜,在他的心脏上撒了把盐。纵然是已经要结痂的伤口,也被重新找出来又撕开丑陋的血痂,然后看着鲜红的血肉往外渗血,被指甲一点一点扣开。

李旻浩张了张嘴,没发出任何声音。他走过去从背后抱住韩知城,沉默地亲吻他的后颈。在他左肩有一道小小的浅色的伤疤,是韩知城高中打球的时候被撞到铁丝网上刮伤缝了三针的伤口。

背对他的韩知城误以为他来找自己疏解欲望,忍着肩上的痒意把汤盛到碗里,“先吃饭吧。”

李旻浩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拿着文件袋回了书房,坐在桌前做了两个深呼吸,才缓缓打开崭新的还带着新纸气味的纸袋。除了韩知城这几年来的生活轨迹,还有那个所谓韩家真正的儿子的信息,似乎韩家没有找到他,但韩迁早就把他偷偷放进集团里有段时间了。韩文心知道,一旦那个人出现,韩知城就再没有未来了。她想拜托李旻浩救救她的弟弟。

韩知城觉得有点意外,今晚李旻浩好像格外奇怪。

抱着他在床上躺了二十分钟没有任何要做的意思,韩知城转过去之后发现李旻浩还没睡着,一不小心对上了他的视线,本想着再转回去自顾自地睡了算了,却从李旻浩的眼睛里看出了几分不对劲,试探地戳戳他搭在自己腰上的胳膊,张嘴又不知道该问什么。

“没事吧?”韩知城不自觉地流露出些担心,李旻浩平时可不失眠,好像从吃饭前那个后颈的吻就开始已经变得怪异,他们可不是什么会温存的同居情侣,韩知城心里门儿清,想到这又开始难受了。

李旻浩挪了挪,把脑袋埋进韩知城颈窝。

“你是怎么回来的。”他知道韩知城听得懂,他不会无缘无故地被韩迁记恨,但李旻浩做不到去找韩迁看他重新揭开韩知城最大的伤口,他只能用最残忍的方式让韩知城自己说出来。李旻浩承认自己残忍,居心叵测想要拥有韩知城的一切,包括他的痛苦。

他的直觉没错,韩知城确实听懂了。

韩知城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感觉全身的血液被冻结,有一盆冷水从他头上浇下来,他感觉心脏窒息地疼,好像被一只手紧紧掐住。韩知城猛然推开李旻浩坐了起来,伪装了数天他们之间虚伪的关系霎时被打碎一地,仿佛回到了八年前他们分开的那一天,韩知城装着漫不经心的冷漠对着李旻浩说出最违心的话,最后像被抽干了灵魂一样跟着韩迁离开了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

“你怎么知道的......为什么连你都不肯放过我呢?”

这是韩知城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了,但现在也已经被碾碎了。韩知城抬着头看天花板,声音很轻,好像下一秒都要飘在空气里被吹散。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在美国发生过的一切,和回来之后的地狱般的人生。

“好啊,我告诉你我是怎么回来的。”

韩知城对他笑了笑,不合时宜的笑容在他脸上危险又残酷,韩知城像一朵摇摇欲坠的花,在凋零之前也要执着地绽放着最后一丝生机。他笑得勉强,苍白,被抽干了力气,是已经枯萎的,散落在地上的花瓣,一触即碎。

“我勾引了韩迁,把他公司最大的合同毁了。”

“然后我逃回来了,在姐姐安排的地方待了两周,韩迁追回来了,他很愤怒,更想要报复我,但那时候的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然后......他把我送进了华亭。”

 

他眼睛通红,靠在床头的身影更显得单薄,脆弱不堪。李旻浩同样没有好到哪里去,他愣愣地听完了全部,把浑身颤抖的韩知城揽进自己怀里。韩知城没有推开他也没有反抗,他已经没有力气了,现在更像是所谓的行尸走肉,脱力地靠在李旻浩怀里闭上眼睛,眼泪从脸侧滑落。

李旻浩毫无章法地去亲他,和青涩的毛头小子别无二样。他也在颤抖,也在感受了韩知城经历的痛苦,他心疼地去顺着韩知城的背一下一下的安抚,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口。

“这就是你想知道的,李旻浩,满意了吗。我就是你说的那样,践踏自己,被人践踏。”韩知城靠在他怀里轻声说着,嘴唇微微有点干,被咸涩的泪水打湿。那是韩知城这辈子不愿提起的伤疤,他花了全部去打开封闭的世界面对一切,最后所有的自信心和自尊心都被打碎,打回原地。

“不是的......不是的,知城,是我的错,是我......”

韩知城拦住他的道歉,直起身用两只手去捧着李旻浩的脸,同样摸到了满手的湿润,他很意外,他以为李旻浩明明是恨他的,他觉得李旻浩对他所有的爱早就被消耗殆尽了,带他回来只是另一种形式的折磨,“哥,我不是为了让你愧疚说这些,我是想说......”

可是韩知城还是想说出来,他觉得如果不说的话,他依然会无法释怀地结束这一辈子。

“我是为了等到你,才选择活下去的。”
“可我已经没有资格了。”

李旻浩拿掉他的手压在身侧,低头去吻他。好像所有的一切都能够化解在这一个吻里,韩知城第一次主动去回应,尝到的除了血的铁锈味还有咸咸的泪水,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李旻浩的,他紧紧抓着李旻浩垂下来的睡袍带,浑身颤抖着溺死在短暂的热烈里。

“韩知城,我等你八年了。”
“我一直一直都在爱你,所以能不能也给我一次机会,让我给这八年赎罪。”

 

韩知城在恍惚里以为自己的梦还没醒,即使是梦他也想欺骗一下自己永远沉沦下去。可李旻浩抱着自己的温度滚烫发热,嘴唇被咬破的疼痛还没有消散,他确认了这也许不是梦,但无论是不是,他都想再试一下,只要是他就可以了。他从来都学不会索要更多,而李旻浩却给了他缺失了八年的汹涌热烈的爱,他想也许是遭受过太多苦难,李旻浩像礼物一样,上帝又还给了他。

韩知城闭上眼睛再没忍住哭出来,在心里小声说着我愿意。这一次是李旻浩的失而复得,也是他绝望里照进废墟的光,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他心里最干净的月光。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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