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cessory|單元二、掌心與我
03.
週三的中午是微波咖哩飯。
偶爾是牛腩燴飯,如果沒有,也可能是番茄蛋炒飯。總而言之,就是那種看起來很好吃,也不用擔心會需要處理廚餘的選擇。
但實在是不想吃飯。
誠葉放下了湯匙,無趣地撥弄著壓在塑膠容器下的透明包裝,心中總惦記著時間。時間是十二點半。
過了只有一日全天課的低年級後,中年級的半天課只剩兩天,星期三也因此變得格外重要。然而這麼珍貴的日子,如今也變得不再特別了。
「誠葉——?午餐吃完了沒?等等還要去上課呢。」
媽媽的聲音從房間裡傳來,他只好扯開嗓子,隨便發出個聲音作為回應。
英文課在下午一點開始,同樣的,和那傢伙一起。
因為時間過於緊迫,才會選擇買現成的食物來吃,這樣既不用花時間準備午餐,也不用把油膩的碗盤擱在水槽好幾個小時,對同樣要外出的媽媽而言,這是最好的方案。
對他而言,雖然喜歡咖哩飯,但隨著拆開塑膠膜的次數增加,對咖哩飯的心情只越加複雜。
「今天有體育課嗎?要不要換件乾淨衣服再出門?」
好不容易把最後一口飯扒完,媽媽已經穿著特別的衣服走到廚房。特別的衣服是指——誠葉思索了一下,總而言之,「一看就知道有特別聚會」的那種衣服。
「沒有——」
「還是換一件吧,萬一弄髒人家家裡就不好了。喏,快去。」
「好——」
抽了衛生紙把嘴角的顏色抹去,儘管不願意,誠葉還是慢吞吞地離開餐桌,換了一件乾淨的連帽衣。
如果是去朋友家⋯⋯不,頂多也只是同班同學的關係而已。只是去同學家的話,明明不用穿得很華麗,為什麼媽媽總是為了和那傢伙的媽媽碰面而盛裝打扮,他還是無法理解。
*
「英文課還上得順利嗎?」
在等待紅綠燈的短暫時間,媽媽突然收緊了抓著他的那隻手,關心起他的課業。
誠葉沒有回答,只是懶洋洋地用細碎的單音帶過。
「雖然Vicky老師說你學得很快,但我沒看你在家裡讀英文。Vicky老師應該有出作業吧?」
媽媽似乎沒有很在乎他的回答,自顧自說了下去,「你可要好好學習,別像小提琴課一樣連累到殘秋了。」
可明明是那傢伙硬要留下來加練的,而且小提琴的課程實際上完全沒有被拖延。他在內心反駁,但一點解釋的力氣也沒有。
誠葉跟著媽媽邁開腳步,而話題也像媽媽牽著他的手引導一般,繼續下去。
「殘秋的媽媽說,他們最近在考慮給殘秋學珠心算。時間的話,是星期五的下午,你有沒有興趣?」
「珠心算哦⋯⋯」
誠葉依然表現得興趣缺缺。雖然他有過覺得算盤很帥氣的時期,班上成績特別好的人也都有學,但一想到自己的時間減少,就失去了興致。而且——
「明明側門對面就有教室了⋯⋯」
學校側門附近有不少安親班,當然也少不了各種才藝補習班。就他所知,班上至少有三個人是在那裡的珠算班學珠算的。
「既然殘秋也要學,當然是有同伴一起學習比較好呀,殘秋媽媽請來的老師我也比較放心,不怕他們亂教。」
媽媽揚起聲音,理所當然地說:「殘秋的媽媽也很高興殘秋有個學伴。不論是我還是殘秋的媽媽,我們都希望你們能相處得很好。」
誠葉默不作聲。他向後屈起右腿,使力把地上的小石子踢了出去。
如果因為媽媽和那傢伙的媽媽是舊識,所以他就必須跟那傢伙交好的話,這麼麻煩的關係,他寧願不要。
「而且,你上次的數學小考考差了吧?」
「唔⋯⋯」
不管心中百般不願,只要媽媽把成績搬出來時,他就知道這表示已經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04.
星期五的晚上是青醬蛤蜊義大利麵。
這是家人一起吃飯的日子,平時父親因為工作不得不放棄晚飯時光,但能夠團聚吃飯時,這種不平凡特別會反應在餐點以及用餐環境上。
如果有點迷信的話,青醬蛤蜊義大利麵會是她的幸運物也說不定。
這樣的日子,殘秋喜歡靜靜地轉動叉子,把捲起來的麵條移到湯匙上,一邊聽著父母的對談。儘管大人之間的討論她不見得理解,和氣的氛圍總是能讓她比平時多吃了一片蛋糕。
「殘秋有些課是和那個男生一起上的吧,是品華家的⋯⋯」
父親突然把話題轉到自己身上,殘秋連忙加快咀嚼的速度,把麵條吞了下去。
「夏誠葉。」
品華是誠葉的母親的名字。母親總是這麼喊誠葉的媽媽,不過在學校有活動時,只會以「誰誰誰的媽媽」、「誰誰誰的爸爸」這種方式來稱呼其他同學的父母。
雖然喜歡母親和朋友輕鬆談心的樣子,但對誠葉來說顯然完全不是這麼回事。如果自己是男孩子,或者誠葉是女生的話,也許彼此就能相處愉快吧。她忍不住這麼想。
「對——對,誠葉,一起上課狀況還好吧?」
「⋯⋯嗯,很順利。」
短暫的猶豫之後,殘秋選擇了不會損害誠葉名譽的答案。儘管這會讓他繼續學習討厭的東西。
她還不曉得哪個後果比較不好。
「話說回來,我已經找好了珠心算的老師,前幾天正和品華討論,是不是也要讓品華的孩子也一起上課呢?」
母親加入了兩人的話題,說出的卻是當事人也不知道的事情。
⋯⋯不過也沒有特別意外。
這件事八成沒有自己置喙的餘地,殘秋於是繼續品嘗晚餐的義大利麵。
雖然沒有參與過任何課外學習的討論,不過誠葉的母親有意要讓誠葉也學珠心算的事情,她多少有猜到。因為最初的小提琴課,就是對方提起的。
她還記得最初,母親很擔心誠葉會影響到她原本的學習進度,然而現在卻對他們共同學習的事情非常熱心,但她從未理解過原因。
不過換個角度想:就算理解了母親的用意,一切也不會改變。這才讓殘秋多少釋懷了些。
「珠心算啊⋯⋯我聽社團裡的媽媽們說,他們的小孩升小學以前就在學了呢,當時先學鋼琴是不是選錯了呢。」
「人家不是說音樂要從小學起嗎,況且殘秋原本的數學就很好,現在開始學也不遲。」
儘管父親這麼說,母親仍然緊蹙著眉,若有所思的樣子。
「該怎麼辦呢⋯⋯還是請老師調整一下上課進度,一開始辛苦一點,才能儘快趕上其他孩子呢。」
殘秋抬起了頭。
不知道是不是動作過大,當她發現父母一同轉向自己時還愣了一下,連忙拿起前方的水杯喝了一口,以掩飾自己的反應。
「殘秋,妳覺得如何呢?」
母親傾著身子提問的誠懇模樣,讓欲言又止的殘秋更加為難,但是難得有發言機會,也許錯過了就沒有下一次。
「那個⋯⋯其實我,有點擔心跟不上進度。珠心算,好像很難的樣子。」
她仔細斟酌發言,然而真正想說的話,還是在吐出的前一刻被修改了。
「沒問題的,還記得英文課和鋼琴課剛開始的時候嗎?那時候要學的東西更多,妳也好好學起來了呢。」
「⋯⋯還有,誠葉他,應該不擅長太細的東西。」
原本笑容滿盈的母親,似乎僵住了神情。
不過也僅止於那一瞬,換下剛才的笑容,母親睜圓眼說著「原來如此」,接著又蹙起眉頭,陷入苦惱。
「這該怎麼辦呢⋯⋯」
這讓殘秋不由得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什麼。
害怕剛才的疑慮為真,她沒有更明白地表示,只是低著頭用紙巾擦去沾在杯緣的醬料後,小心翼翼地將叉子與湯匙平放在餐盤上。
至於有沒有把餐後的蛋糕吃完的餘裕,她輕按了按腹部,也許要等一陣子再決定吧。
05.
星期二的十五分鐘下課是蘋果麵包。
以小點心來說,任何一種口味的洋芋片絕對是更好的選擇,有更濃的味道、更好的口感,就算不幸被搶食,也不會馬上分完。
若不是在不能弄髒手的情況,誠葉實在想不到要放棄洋芋片,選擇蘋果麵包的理由。
「俺嘔,俄噁⋯⋯」
咬著麵包,同時進行著模糊不清的自言自語,誠葉緊皺著眉頭,一手抓著免削鉛筆,另一手則僵硬地撥動算盤內的算珠。
前面兩頁的題目還是學校的數學課也能看到的橫式題目,就算有好幾個數字連加,也不至於困難。然而後面的題目他完全看不懂。
作業簿上好幾個格子排在一起,最大的格子將數字分成三排,最下面兩排則空空如也,讓他一看就頭痛。
「⋯⋯要不要幫忙呢。」
隔壁座位的那傢伙起身湊近他的座位,帶點猶豫地詢問。
誠葉兩三口把蘋果麵包吃完,重重吐氣,一口氣把所有怒氣發洩出來。
「太難了!上太快了!聽不懂啦!」
他咚咚咚地敲了三下桌緣,「什麼——一上一、七去七,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到底是什麼東西,不懂啊!好煩!」
「對不起。」
「妳這樣也好煩!而且妳早就做完了吧!」
那傢伙又這麼乾脆地道歉了,讓誠葉不由得懷疑那已經是反射動作,或者她其實根本就是叫聲是「對不起」的虛擬動物。
他惱火地抓了抓頭,啪啪啪地用力拍打剩餘的蘋果麵包出氣。
「一上一的話⋯⋯」
生氣的表現被完全忽視,誠葉只見一雙手橫在他的眼前,把壓在作業簿上的算盤扶正,便開始撥動算珠。那傢伙撥算珠的動作非常流暢,但要完整解釋口訣,還是花了很大一番功夫。
雖然滿腹怒火,誠葉還是兩眼死盯著算盤,試圖將算珠的位置變化和口訣內容連結起來,最後索性翻出測驗紙把他們畫下來。
囫圇吞棗地將重點口訣記下後,他開始嘗試將之應用在那根本沒搞懂的題目上。
「⋯⋯我說,妳也是才剛開始學的吧⋯⋯」
翹著小指笨拙地移動算珠,誠葉因為專注在算盤上,說話的語速都慢了下來。
「嗯。不過我早一天拿到算盤。」
「為什麼妳學得這麼快⋯⋯這邊怎麼感覺怪怪的?」
「這邊弄錯了。」
「⋯⋯啊,煩死了。」
誠葉抓起測驗紙,從左上角的筆記開始,一個個和正在寫的題目對應,接著刮動算盤把算珠原本的位子打亂。
「明明就是普通的加減法,為什麼要搞得這麼複雜啊?」他一邊發牢騷,兩手繼續在算盤上亂抹一通。
「而且——背口訣就算了,第一堂課就出作業,這也太過分了吧!」
「其實⋯⋯」
一旁站得筆直的那傢伙兩手抓著衣襬,嘴張了半天,才吞吞吐吐開口:「是母親拜託老師加快進度,才能趕上那些更早學的人。」
誠葉突然啪的一聲把算盤放到離自己更遠的桌面上,轉而盤起雙臂壓在作業簿上。
他瞇著雙眼,發出哼的一聲長音,要對方繼續說下去。
在那傢伙開口的下一刻,廣播響起了課間操的前奏,讓她那原本就不大的聲音變得更難聽清。
誠葉傾著身子細聽對方說話,接下來的話語讓他瞪大了眼。
「你們在幹嘛——哇!連你也在學珠心算哦!」
突然靠近的男同學打斷了話題,那傢伙直接閉上嘴巴。他伸直手臂直接從桌上的夾鏈袋拿出一塊蘋果麵包。
然而實際上應該是兩塊。
誠葉抬頭瞪著對方把兩塊黏在一起的麵包叼在嘴裡。
「另一塊還我。」
男同學含含糊糊地說了什麼,不太情願地撕開黏在一起的蘋果麵包,把沒有接觸到嘴的那一塊塞回夾鏈袋裡。
「我們班上好多人在學這個哦。」
他跨坐在前面座位的椅子上,隨手刮了下算盤。算盤上的算珠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響。「你也在側門綠色招牌的那家學的嗎?」
「⋯⋯不是。」
一手掄拳拄著下巴,誠葉抬眼看看他,把算盤搶回手裡。
「跟她一起學的。」
他晃下手中的免削鉛筆,指了指旁邊的那傢伙。
「哦——」
「嗯、嗯,不是在學校附近學的。」
被點名的那傢伙只給出一個模糊的答案。
男同學依然呆呆地望著那傢伙,塞滿麵包的嘴嚼動著,看起來好像在思索什麼。
「哦,所以你們是一起學的。」
誠葉看著他把麵包吞下肚去,又非常自然地打開夾鏈袋,拿起那個原本被他塞回去的麵包。
「怎樣,不行嗎,還有我沒說你可以吃第二個。」
「嗯⋯⋯我只是突然想到,家長日的時候,誠葉的媽媽和殘秋的媽媽,感情好像很好的樣子。」
男同學作勢要把已經留下齒痕的麵包給還回去,理所當然地被制止了。
「連珠算都一起上,你們的關係真的很好耶。」
「「我們的關係才不好。」」
誠葉哼的一聲別開頭去,那傢伙則是緩緩地歛下眼簾,儘管兩人平時的說話習慣和語調大相逕庭,同時脫口而出的話語卻出奇地融合一體。
兩人強硬的態度讓男同學一時之間想不到任何能夠緩和氣氛的話,只好瞪著眼默默將麵包給吃完。
代表上課的鐘聲響起。
男同學匆匆忙忙地離開,那傢伙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誠葉翻看了下未完成的習題,在聽見那傢伙說的話之後,讓他更加抗拒珠算課——不,才不只這樣。
不喜歡珠算課,也討厭小提琴,更討厭被說跟那傢伙關係好。
誠葉把算盤和蘋果麵包都收到抽屜去。雖然夾鏈袋內的蘋果麵包還剩一半,但他決定再也不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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