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言春｜伍、興於穀雨

　　那是我們不得不忽視綻放的牡丹，卻不小心連身邊的事情也跟著遺忘了的春季週五。學校的段考終於結束，自主決定的電腦休止令也跟著解禁，吃完晚餐，稍作休息後又洗了個澡，我才押下電腦主機開關，抱著水壺坐到書桌前。

　　一邊等待電腦開機，我一邊懸想這次群組會變成什麼樣子——那個我們幾個彼此認識的實況主和觀眾形成的聊天群組——雖然有時候一個禮拜都不會有人在頻道吭聲，但更多的是不到一天就刷了好幾百則訊息的狀況。

　　想到可能要花一大堆時間消化聊天訊息，在電腦開機後，我便下意識地直接打開遊戲和實況軟體，跳過了登入通訊軟體的流程。雖然只要開了遊戲就會被發現，liver可能會跑來要我在群組打招呼。最初我還沒習慣那個軟體的時候，liver總是說我不捧他的場。

　　沒錯，這個群組是liver成立的，說是為了方便熟識的人聯絡。不過在群組將成立滿周年之際，我反而懷疑一年前的自己為什麼有資格進入這個群組。

　　雖然知道群組成員各自擅長的角色，也大致了解他們出招的模式和習慣，但關於遊戲以外的事情，都是在群組成立後，我才慢慢知道的。例如，liver提到上班時被學生發現他在偷看實況，我才知道原來liver在補教業工作；執牛耳常常在很晚的時候說自己才剛下班，下輩子再也不當工程師等等，觀察兩周之後才注意到，執牛耳幾乎只有假日會出現在別人的實況臺。

　　雅羅馬以前就常常提醒liver講話要「乾淨」一點，因為過於頻繁，我差點以為那對他們來說是一種特殊的問候——直到兩人在群組大吵一架。那一次吵架讓其他人都不敢吭聲，直到五天後liver主動提到比賽轉播的事情，群組才回歸原本的氣氛。
　

　

　
　　「聽說黛楓跟阿肝吵架了，是真的嗎？」

　　實況才開不到十分鐘，顯現在聊天室的第一個訊息就是這種爆炸性的消息。

　　我想也沒想，立刻把手從鍵盤移到滑鼠，拋下還留在練習模式的遊戲畫面，點開桌面一角的通訊軟體捷徑。等待登入的同時，我轉回聊天室送出「我最近沒上線，請等我確認一下」的訊息。

　　登入後的特殊音效從音響傳出，我沒有多餘的時間慢慢確認過去的訊息，點開群組劈頭就問，「黛楓跟liver吵架了？」

　　訊息才剛送出，馬上就被新的訊息往上推了一行。是liver說「我比較在乎吃的」。

　　⋯⋯雖然不曉得他們在討論什麼，但感覺是很愉快的話題。

　　我忍不住將滑鼠滾輪往上滾動，不斷刷新的訊息卻讓我沒辦法好好翻閱之前的對話。在線的人紛紛和我打招呼，也有人順著liver的話問我想吃什麼。

　　作為當事人，liver沒回答我的話，倒是拋給我另一個問題：「永動機，如果要辦線下聚會的話你想約哪裡？」

　　⋯⋯線下聚會？

　　我改以滑鼠游標按住拉桿往上移動，稍微瀏覽了一下他們今天聊了什麼。內容大概是說要辦個小聚會來慶祝群組成立一周年，問大家有空的時間和想安排的行程等等。

　　也許因為是感染了周末氛圍的星期五，大家的回應相當踴躍，雅羅馬立刻點餐說想吃日式料理，還直接貼出店家連結；黛楓不在乎餐點，但吃完飯後想去逛遊戲店。其討論熱烈的程度，完全不像是有人吵架的那種尷尬氣氛。

　　我回頭看了一眼聊天室，又跑出了一、兩個觀眾也提到兩人吵架的事情，甚至加油添醋說雙方大打出手。

　　把聊天室的畫面截圖上傳到群組上後，我連打了三個問號。

　　　黛楓：啊
　　　liver：那不是上禮拜的事嗎
　　　liver：不管啦，直新年說不可以約星期五晚上，他怕加班
　　　黛楓：我們沒有吵架啦
　　　liver：你去看我的VOD看他前天怎麼虐我的
　　　黛楓：我沒有虐你

　　黛楓雖然直接否定，liver的回答卻像是默認有這麼一回事，只是不想多談的樣子⋯⋯不過仔細一想，liver原本就屬於不論有沒有這一回事，都喜歡把事情講得模稜兩可的類型。我常常搞不懂他什麼時候在說真話。

　　我正猶豫要不要請其他人為我補充——他們現在又繼續討論聚會的事情——這時雅羅馬開口了。

　　　雅羅馬：liver前幾天又在他的群組上講難聽話，黛楓提醒他說不要在開臺時講些有的沒的，liver接著問「那可以在永動機那邊說嗎」，然後就吵了起來
　　　黛楓：小香
　　　雅羅馬：我覺得沒錯啊，liver確實該注意一下
　　　liver：那樣根本不算吵好嗎，妳是不是忘記我們怎麼吵的

　　雅羅馬接著傳了一個笑容滿面的表情符號。只是不知為何讓我打了個冷顫。

　　　黛楓：我們只是討論了一下觀眾年齡層的問題
　　　liver：是你顧慮太多了
　　　bevel：雖然真的有大打出手啦，前天肝選了一隻沒在用的角色，理所當然被痛宰一頓

　　看起來，兩人確實有過爭執，只是不是發生在這裡或哪一天的實況，而是別的聊天群組。至於大打出手的部分⋯⋯說起來也沒錯，只是我完全忽略了既然是遊戲同好，在遊戲裡「出手」的可能性更高這一點。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被人添枝加葉到這種程度，但知道兩人並不是預想中的交惡，讓我鬆了一口氣。

　　「如果是我，應該不會介意liver說的話。」

　　我回憶了一下過往和liver的聊天狀況。liver就像雅羅馬一直說的，有時候講話不太好聽，喜歡耍嘴皮子，不過不會講那種讓人反感的內容。反過來說，最初還是我先向實況中的liver搭話的。（如果覺得不能接受講話的內容，我一開始就不會搭話了。）

　　雖然，他也常常說些我聽不懂，但其他人反應很大的東西，也許是哪個作品的梗也說不定？

　　liver馬上給我的訊息打了一個愛心，他接著補充，「對吧，他本人都這樣講了，根本就是你想太多好嗎！」

　　不過在這之後，意外地被刷了一排雙手打叉的貼圖，就連原本沒講話的執牛耳也跟著連打好幾次。看來他下班了。

　　　執牛耳：那是因為BCP沒有跟過liver的深夜臺吧
　　　黛楓：他在自己群裡講話也沒多好哦
　　　雅羅馬：你只是仗著逼西批聽不懂而已吧
　　　liver：什麼啊，我只是幹話有點多
　　　liver：而且我們群裡哪有小鬼啊，永動機最少也有高中了吧？

　　「國三。」

　　訊息送出的瞬間，雅羅馬直接把liver踢出了群組。

　　不過沒多久，又有人把liver給拉回來。

　　「抱歉，我錯了，我會反省。」這是liver回來後的第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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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觀眾解釋狀況後，我打算先結束實況。

　　關臺前一刻，有聊天室的觀眾說，「liver雖然幹話很多，但我就是喜歡這一味。」我把那位觀眾的訊息截圖丟進群組，轉達給liver，這讓前一秒才說會反省的他馬上得意了起來，丟了一個「哈！爽啦！」的訊息。

　　　執牛耳：話說回來，黛楓的臺大概是我見過最闔家觀賞的，連觀眾講話都很健全
　　　bevel：跟肝完全是光譜的兩個極端嘛
　　　bevel：第一次在肝臺聽到黛楓的聲音時我還嚇一大跳，想說這兩個人竟然認識嗎
　　　執牛耳：親戚的小孩來我家，我都給他們看黛楓臺
　　　黛楓：？
　　　liver：但這傢伙自己開臺的時候絕對不會跟我通話
　　　雅羅馬：萬一你講了什麼糟糕話怎麼辦啊
　　　雅羅馬：不過我很喜歡哦，我是說黛楓的直播，我工作時都會掛著
　　　BCP：我也很喜歡黛楓臺的風氣
　　　執牛耳：國中生認證，安心信賴的黛楓
　　　liver：而讓你和黛楓搭上線的是我，感謝我啊，國中生

　　事到如今，除了「果然是他做的」以外，我也別無想法了，但我還是打了一句「謝謝」。（「這有什麼好感謝的。」黛楓反駁。）

　　「不對啊，那BCP你可以參加線下聚會嗎？」

　　bevel突然問，接著是雅羅馬打出三個瞪大眼睛的表情符號。

　　我愣了一下，才想起原本在討論線下聚會的話題。時間彷彿又回到去年八月，liver詢問有誰要參加月底活動的時刻，我下意識地轉頭看向掛在房門內側的八角帽，接著把自己的頭髮盤起來。

　　左額無以名狀的疼痛讓我立刻縮了手。髮絲散回肩上，我摸了一下沒有理由感到刺痛的額頭，那只是一瞬間的事情，這一刻什麼疼痛都沒有了。

　　我在群組留下的兩個紅色叉叉，讓liver分了五行用五種不同的哭臉表情符號回應，不過他這次沒有抱怨我不捧他的場，只說了如果改變心意，隨時說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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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儘管被問起時，黛楓已經淡淡地否定好幾次，兩人交惡的謠言依然在部分觀眾之間流傳。也許是因為liver從沒有正面回應，還故意給機器人設了一個專屬指令的緣故。究竟是把吵架的事情當作好玩的梗，還是在諷刺人呢，如果不是知道他們在群組的互動一如既往的話，一定連我都會感到困惑的吧。

　　流言還未消散，就這麼來到了線下聚會的日子。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一小時，bevel已經開始用文字實況捷運來了幾班（似乎是因為搞錯時間而提早一個小時到達），有幾個人到齊等等。

　　執牛耳的名字沒有被點到，但在約定時間過了幾分鐘後，雅羅馬貼了一張四個人走路的背影，表示全員到齊。

　　約莫半小時後，五人開始貼出大量的食物照片，還有幾支側錄影片，當然也少不了多人聚會必定會出現，看起來是故意拍壞了的難看人像照。我能認出黛楓和liver，剩下的三人則是從每個人的照片交叉比對來判斷。坐在liver旁邊的應該是雅羅馬——原來雅羅馬是個留著俐落短髮的女孩子。

　　午餐時間過後，一行人在火車站附近逛街，bevel錄了很多liver走在路上講奇怪話的影片，黛楓貼出執牛耳手拿Ａ賞籤，還有拿著獎品的得意照。

　　不論是在餐廳或逛街時的照片，總是能看到一隻約兩個手掌大小的貓咪布偶入鏡，貓咪的背上有一塊黃色的東西，被用細繩固定住。雅羅馬說那是沒有參加的我的替身。

　　最後，雅羅馬貼了一張五人在牡丹花叢前的合照。雖然下著雨，不過拍出來的效果出奇地好。這張合照貼上群組沒多久後，bevel說他把這張合照轉傳給朋友，結果被笑說什麼時候改當網美了。

　　他們似乎已經散會了，所以才開始在群組上聊天，五人意猶未盡地聊著聚會發生的趣事。

　　「你們原本就知道雅羅馬是女孩子嗎？」我忍不住問了這麼一句。

　　「不，才沒有，所以我剛開始被搭話才嚇一跳。」

　　最早到達約定地點的bevel敘述起他和第二個到達的雅羅馬，兩人對話的狀況。他說，對於網路上無法確認性別的人，他通常會預設對方和自己相同性別，這樣聊起來比較自在；但腦內印象裡的雅羅馬和本人的落差實在太大，讓他沉默到下一班捷運進站，腦袋才終於恢復運作。

　　同樣被嚇到的還有執牛耳，他把bevel提到的落差形容成「以為自己點了無糖拿鐵，結果其實是全糖奶茶」；黛楓雖然不是第一次和雅羅馬碰面，不過他說第一次看到本人也有點慌張。

　　至於liver，因為兩人原本就是現實生活認識的朋友，所以覺得我們大驚小怪。

　　「人家有男朋友了，永動機你就放棄吧。」他還補了這麼一句。

　　我遲了幾秒才搞懂，liver可能誤以為我對照片裡的雅羅馬心動。雖然那不是我在思考的事情，不過換個角度想，那大概是liver眼中的BCP會思考的東西。

　　嗯，說得也是。我忍不住對自己這麼說。
　
　

　
　　聚會隔天，liver和黛楓同時在開臺時把聚會的合照擺在畫面一角，五人在實況平台上所使用的大頭貼各自遮住了他們的臉，而那隻貓咪布偶的身上也蓋了我的大頭貼。liver聊起聚會的軼事，一邊玩著連環新接龍，還臨時用網路通話打給了黛楓。（據說當時正在和外國人對戰的黛楓發出睽違數年的慘叫。）

　　在那之後，兩人鬧不合的傳言就這麼消失了。

　　「啊——我本來還想說會不會有人覺得我跟黛楓坐太遠呢，那最後證明我們沒吵架的方法，就只能像拍貼一樣臉貼臉合照了。」

　　似乎原本就打算透過線下聚會來破解流言的liver，後來這麼說。

　　希望你先來徵詢一下我的意見，另外一位當事人如此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