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言春|捌、無春年
入春以來已經濕冷了好幾天,溫吞的細雨彷彿看不到雨日的盡頭。雖說是象徵著喚醒萬物的滋潤暖雨,但過度的滋養也會對草木造成傷害,這點我是知道的。
而比前哨的春之雨更綿延的,是春姐的愁緒。
自從我上了國中之後,原本就不是特別健談的春姐變得更不常說話,也很容易恍神。那若有所思的樣子總讓人覺得她碰上什麼難題,但就算直接問她發生了什麼事情,春姐也只是猶豫許久之後,搖了搖頭。
如果不是我問的話,也許就會得出解答也說不定⋯⋯嗯,我偶爾會這樣想。
「哦。那妳覺得是怎麼回事?」
我試著從其他人身上問出點什麼,例如霰哥,因為霰哥是春姐在家裡唯一的談心對象。可當我捧著作為供品的日式半月燒問起春姐的事情時,他只這麼反問我。我啞口無言。
「⋯⋯我、我不知道。」
「是嗎是嗎,因為妳春姐就是那個嘛。」
霰哥對春姐的狀況似乎不太關心,他聳了聳肩,屈起手指敲了兩下窗戶。
窗外的景色,今天也被細小的雨絲暈成朦朧一片。
「讓人很焦躁對吧,春雨就是春雨啊。」
「霰哥也跟冰霰一樣冷酷。」
話雖如此,我還是拉了一張椅子到霰哥的書桌旁,把半月燒放到那笨重的橢圓麥克風旁邊。原本側躺在沙發床上的霰哥立刻起身坐到他那張浮誇的旋轉椅上。
「啊——不過,苦惱的事情嘛,她確實有跟我提過。」
他一手撐著頭,兩眼盯著半月燒。
「果然有嗎?」
「有是有⋯⋯不過是差不多半年前的事情了。」霰哥屏著氣息看著半月燒,不知道是看得出神了,或者是在思考要怎麼講這件事,他沉默了好一陣子才揮手表示不願多談,「是妳完全不懂的東西,解釋起來太麻煩了。」
「我完全不懂的東西?」
「對,而且放心,跟妳一點關係也沒有。」
半年前和霰哥提過的心事⋯⋯如果把時間往前推,半年前大約是我入學後沒多久的事情,在時間上大致吻合;不過如果是需要向我解釋的東西,那肯定不是那件事了吧⋯⋯
我長吐了一口氣。接著,我才撕去包裝上的長條貼紙,打開裝有三個半月燒的透明塑膠盒。
「妳本來覺得是什麼事情?看妳好像覺得和妳有關的樣子。」
霰哥不等我說話,逕自從塑膠盒裡拿了一個半月燒咬下,含糊著聲音反問。
我停下原本也要拿半月燒的手。
不過我花了更多的時間猶豫,半晌才回答:「⋯⋯因為,春姐感覺有心事,是在我升上國中之後對吧。她也不願意告訴我的,我在想是不是乾燥花頭飾的事情⋯⋯」
「哈?」
「怎麼了?」
霰哥看起來很驚訝的樣子。
不過那訝異的表情又馬上收斂回去,他把半月燒吞進肚裡,用拇指抹去嘴角的卡士達醬,皺起眉看著我:「妳為什麼會知道啊?那件事也是我後來問老媽才⋯⋯啊。」
他忽然瞇起眼睛,我則是點點頭。
媽媽和春姐之間有個約定——媽媽要送春姐一個乾燥花的頭飾——然而實際上,獲得了髮飾的人卻是我,這也是我得到了髮飾之後,偶然聽到媽媽和霰哥的對話才知道的。那時霰哥問媽媽,為什麼不一起送給春姐呢,但媽媽一直顧著手裡的東西,怎麼樣也給不出理由。
春姐對我的態度始終沒有改變,但我偶爾還是忍不住猜測,也許春姐其實對此在意得不得了,但又沒辦法和我說⋯⋯
「是有這件事沒錯啦,不過妳說,那傢伙什麼時候會戴那些漂漂亮亮的東西了?」
霰哥突然把半月燒推到我面前。我從塑膠盒裡拿了一個半月燒,搖頭。
春姐沒有戴過任何裝飾性的物品,就算需要配戴功能性的夾子或髮圈,她也會選擇簡單樸素的款式⋯⋯不是這樣的,正確來說是,春姐過了某一天後,她就不再這樣了。
那時的我還沒上小學,也不記得究竟發生什麼事情。
「對吧,不管有沒有拿到,那就不是妳春姐會戴的東西。」
我看向不知為何能這麼篤定的霰哥,他又帶著毫不關心的神情聳聳肩,然後把塑膠盒裡的最後一個半月燒塞進嘴裡。
「說起來,妳不是說過比較喜歡春雨的名字嗎?」
霰哥突然提了一個毫不相干的話題,「妳還會討厭妳的名字嗎?」
「當然不會了。不過就算我是有明月,比起月亮,我還是會選擇花朵主題的東西。」
「真偉大真偉大。」
由於一手拿著空空如也的塑膠盒,霰哥摸了兩下自己的掌丘,像是在為我鼓掌一樣。
「不過春姐她,就算妳現在問她,討厭自己的名字嗎?或者想要什麼?她肯定還是答不出來。」
☾
『霰哥。霰哥喜歡自己的名字嗎?』
『現在沒感覺了,不過小時候很喜歡。拜託,霰彈槍的霰耶,國小男生都覺得酷斃了好嗎?』
霰哥一邊說著,一邊比出射擊姿勢。臉上的表情怎麼樣也不像是沒感覺。
『春姐呢?』
『嗯?⋯⋯
⋯⋯嗯⋯⋯
⋯⋯畢竟是媽媽取的名字。』
猶豫了很久之後,春姐這麼說。
我想也是。而且春姐很適合媽媽為她取的名字,也和媽媽為她準備的漂亮衣服很相襯。繡著綠葉紅花的,或印著碎花圖樣的布料,不管剪裁成什麼樣的服飾,穿在春姐身上都很好看。
雖然我的衣服也是花花草草的主題,但和春姐的衣服是完全不同的感覺。
『怎麼突然問這種問題?小妹妳自己呢?』
『因為我不喜歡⋯⋯不是常常被寫錯,就是被叫成「小明」這種很土的綽號。我也想要像春姐一樣,很有春天感覺的名字。我喜歡春天。』
春姐和霰哥互望了一眼。
『不過有明是那個吧?』
『嗯,有明也是個很棒的名字哦。』
『為什麼?』
『有明的意思其實是⋯⋯』
☾
「下雨天果然很麻煩吧?要不要跟爸媽一起回去呢?」
和記憶裡重疊的沉穩女聲把我拉回了現實,我們正並肩站在大理石貼面的樑柱旁。受到天氣影響,沒有任何陽光探入的騎樓顯得格外陰暗。
儘管過了好幾年,春姐的聲音始終沒有變。我看著比記憶裡更加成熟的高中的春姐,好一陣子才趕緊應聲。
「嗯嗯,沒事,我們走吧。」
今年的清明連假也有細雨相伴。
那是上個月末就已經預測到的結果,然而祭祖之事從來就無關乎我們的意願。所幸今天開始下雨的時候,我們已經結束祭拜,準備下山。在外頭吃了午餐後,霰哥說要在同條街上的鞋店逛逛,春姐和我也打算在附近多晃一下子,於是我們一家人便在餐廳門口分別。
雖然說得好像漫無目的,其實我早就決定要去書店補充文具用品了,當我跟春姐徵詢意見時,春姐也拿著一張紙條說想去找幾本參考書,打定主意後,我們便前往附近的書店。
原本只想著要補充筆記用的活頁紙和幾支特殊顏色的筆,沒想到轉眼間,塑膠提籃已經被預期外的商品占去了大半空間。不過春姐還沒下來文具區,再多待一下應該可以吧⋯⋯這麼想著,我把期間限定的聯名中性筆放進提籃裡。
雖然是聯名商品,但我缺的也是粉紫色的中性筆。我告訴自己。
還有修正帶的內帶。
差點就忘了,我從一整排的筆櫃移動到販賣橡皮擦的區域,通常它跟修正帶會放在差不多的地方⋯⋯用意志力抵抗靠近造型橡皮擦區的慾望,立可白、立可帶類的東西就放在由上數來第二排的櫃子裡。
然而手卻伸向了和常用的立可帶外觀相似,內容卻完全不同的東西。
連我自己都倒抽了一口氣。
無法掩蓋錯誤,完全是作為裝飾功能的花邊帶,明明應該放在紙膠帶或貼紙那一區的,沒想到這家書店卻把它放在這裡。儘管知道應該抓緊時間買齊真正需要的東西,我還是忍不住拿起一個又一個花邊內帶比較起來。
不知道花了多少時間,才從十個主題中篩選出最想要的兩款,但接下來實在選不下去,我暫時把集中力從花邊帶上移開,然後才發現,在我挑選中途就站在旁邊的原來是春姐。
「啊⋯⋯」
我反射性地往左邊彈開,立刻從自己的帆布提袋裡翻出手機;春姐則及時用兩手摟住我的肩膀,避免讓我跟其他客人相撞。
打開手機螢幕,距離我們離開餐廳已經過了近五十分鐘,扣除移動的時間,也在書店停留了少說有四十分鐘。
「春、春姐的參考書,買好了?」
我抱著渺茫的希望,抖著聲音詢問。春姐提起書店的紙袋,表示已經結帳完畢。
「⋯⋯再、再等我五分鐘,我馬上就會去結帳!」
「妳在苦惱要選哪一個嗎?」
相較於意識到讓同伴等太久而緊張的我,春姐對等待似乎(還)沒有感到不耐。我支吾著遞出讓我猶豫的兩款商品,她從我手上接過了兩種不同主題的花邊帶,仔細地左右比較。
「⋯⋯所以是,有圖案的,立可帶?」
許久之後,春姐問。(她歪了一下頭。)
「嗯、嗯嗯,是裝飾花邊帶。」我大力點頭,「我好不容易才選出最喜歡的星月主題和花草主題,可接下來就選不出來了。春姐覺得呢?」
春姐又歪了一下頭。
其實我也隱約覺得這可能不是個適當的問題,因為春姐對裝飾花邊帶應該沒有概念也毫無興趣,這個猜測也在春姐的肢體反應得到印證。(只是,她可能連自己有那個動作都不知道,我忍不住想。)
「要不要想想看這個圖案在妳的手帳⋯⋯?或筆記裡,會不會很適合呢?」
她沒有做出選擇,而是指著花草主題包裝上的鬱金香圖案向我提問。
商品包裝上其實印有圖案在筆記上的示意圖,不過大概是寫著日文的緣故,我一點想法也沒有。從春姐手中拿回花草主題的花邊帶,我把鬱金香圖案刻進腦海,接著瞇起眼,試圖把橙紅色的杯狀花朵印到想像中那本手帳上。
不管是不是印在手帳上都可愛得不得了。這個結果一點都不讓我意外,如果不考慮用途,花草主題的花邊帶絕對是首選;不過如果要當作筆記的項目符號,只會出現同一色系的星月主題在功能上會更適合。
結論而言,絕對是花草主題好。星月主題更適合做筆記,但我知道絕對是花草主題好。
因為我喜歡充滿春天氣息的花。
「⋯⋯不如這樣吧。」
正當我下定決心要買下花草主題的花邊帶時,不知道是不是我猶豫的時間讓春姐等得不耐煩,她向我提了一個方案。
☾
「⋯⋯剛剛看著外頭的雨,我就忍不住想到這件事。」
「嗯,我們確實討論過呢,名字的話題。」
晚春的雨果然沒有那麼容易止息。採買結束後,春姐先聯絡了霰哥,問他如果在附近的話要不要一起回家,而霰哥似乎還沒找到想要的東西,要我們等他,於是我們在書店附近找了一家咖啡廳稍作歇息。
等待送餐的時間,我把印著書店標誌的塑膠袋放在腿上,撕開封口的膠帶細數這次有多少戰利品。
最後,我把兩個主題的花邊帶都買了下來。雖然並不是沒有考慮過兩個都買,可作為植物愛好者,我對花草主題的喜愛絕對更勝星月主題。
不過春姐的建議提醒了我,與此同時,我也是個喜歡文具的人。
我的焦糖奶茶和春姐的黑咖啡很快就送了上來。我首先拿出手機對準了盛裝在可愛玻璃杯裡的奶茶,春姐則把吸管放進除了冰塊,什麼也沒有添加的黑咖啡裡繞著圈子攪拌。
「⋯⋯難道剛剛在挑花邊帶的時候,也在想名字的事嗎?」
春姐突然放開吸管,這麼問。
冬雪伴隨著明淨的玉霰,春雨滋潤了錦簇的繁花,至於有明——
——有明的意思是,天上還看得到月亮的黎明哦。
——對對,有明月的話就是指這種情況的月亮,要滿月之後才會看到對吧。
最讓我猶豫的花邊帶,正好是花草跟星月。
「沒有,雖然我比較喜歡花草的,不過就是因為兩種都想要才會猶豫那麼久嘛⋯⋯」
比起只有花草圖案,當然是有春花也有秋月的手帳或筆記更加令人愉快。
「啊,不過,我原本以為春姐會選擇星月主題的呢。」
「嗯?為什麼?」
「因為⋯⋯」
突然的追問讓我愣了一下。我花了幾秒整理出這麼想的原因,才回答:「因為春姐沒有寫手帳,所以大概會想到用在筆記列條目上吧?我是這麼想的。」
春姐又歪了一下頭(她絕對沒意識到自己的動作),思考一會兒才點點頭。
「我剛剛就在考慮,因為圖案都是黃色的,所以很適合當作列表開頭的符號;而且星月主題,就是按照新月、上弦月、滿月、下弦月、星星,雖然星星不是月亮的變化⋯⋯」
「啊,因為有時序性,就可以在沒有數字標示的情況下也表現次序。」
「對的!就是那樣!」
我大力點點頭。原本我還擔心會不會解釋得太差,讓人聽不懂我的意思呢。
春姐掩嘴笑了出來。「不過我當時只是在想,看妳挑選了那麼久,肯定是都很喜歡吧⋯⋯所謂的,文具控?是這樣嗎?」
「春姐⋯⋯」
從春姐的口中聽到文具控三個字,讓人有種奇妙的感覺,不過還是比不過突然被這樣子稱呼的害臊感。
「能找到讓自己著迷的事物,我覺得是好事哦。」
她又一次抓著吸管攪拌黑咖啡,緩慢地開口。
「可是文具⋯⋯雖然我自己說很奇怪,但喜歡文具之後呢?」
「之後?」
「就是⋯⋯嗯⋯⋯」
我在空中張開了手。畢竟在咖啡廳,我不能完全張開,只能屈起手肘,像是要用兩手抱住什麼⋯⋯但究竟是什麼呢,連我自己也說不上來。
「通常喜歡一個東西,不是會想要表現在哪裡嗎?」我蹙緊眉頭,試著解釋心中的感覺,「比如說,霰哥?霰哥喜歡電玩遊戲對吧?他會看別人打比賽,然後自己也會跟別人打。」
「嗯⋯⋯喜歡看人玩遊戲但自己不玩的人也是有呢。」
聞言,我看向春姐,眉頭大概皺得比剛才更深了。
話說回來,春姐也是對電玩遊戲有著墨的類型,可我幾乎沒有看過春姐打遊戲,也不知道她對電玩遊戲的喜愛到哪種程度。我只知道春姐和霰哥偶爾會湊在一起討論⋯⋯霰哥大學畢業回家後,大概是他們討論得最熱烈的時候吧,但最近就沒有這樣了。
不過,如果不是「電玩」遊戲的話,我知道春姐對其他遊戲很拿手。
只是那不是個好回憶。我隱約有這個印象。
「⋯⋯所謂的興趣,重點果然還是要開心吧?」
「嗯?是啊,所以文具控能收藏想要的文具,才是最重要的吧。」
連自己不小心把心裡的想法給說了出來都不知道,我下意識地摀住嘴,不過也沒什麼意義了。我拉近戳進鮮奶油球的吸管,讓吸管朝向自己,喝了一口焦糖奶茶。
我想起了先前和霰哥聊過的話題。霰哥說,春姐連自己想要什麼都不知道,當時我沒有聽懂,不過現在聽到春姐說「有著迷的事物是好事」之後,也許,我有點頭緒了。
「難道沒有令妳著迷的東西嗎」,雖然霰哥要我這樣問,但越是回想種種往事,就越覺得問不出口。
「什——麼嘛——什麼叫做『真懷念以前安靜的妳』——」
充滿戲劇性的說話語調,搭配女孩子聽了也會心生憐愛的稚嫩聲線,聲音不是來自於咖啡廳角落的音響,而是從鄰桌傳來的。那種彷彿只會出現在動畫裡面的可愛女音,我還是第一次在現場聽到,這讓我忍不住往左側看去。
坐在隔壁桌的似乎是一對學生情侶⋯⋯嗯,我是這樣猜測的,因為他們並不像手足。相較於斜對面能量高亢的馬尾女孩,我左手邊的眼鏡男孩則顯得意興闌珊,他淡淡地提醒女孩,她的聲音引來所有客人的注意。
女孩想要確認似的掃視周圍,我趕緊別開目光,正好和同樣轉回來的春姐四目相交。我們交換過眼神,又一同低下頭去打開手機。霰哥正好傳了訊息到群組裡。
他傳了兩張球鞋的照片,問哪一雙比較好看,還分別用標註功能把我倆標記起來。我抬頭看了眼春姐,她也回望我,我們便照著各自的想法回答了問題。我們選擇了不同的鞋。
我回頭比較兩雙鞋的外觀,隔壁女孩悶悶的聲音不知為何在這時,又一次的傳入我的耳裡。
「當初明明是你說我太陰沉,應該從生活中尋找樂趣的。」
雖然女孩試著把說話的音量壓低,可惜他們的對話依然能夠清楚地傳到兩個人寬的走道之外。
「是沒錯,但也太極端了,誰知道妳找到的樂趣是從二樓直接跳到一樓啊?」
「因為迴旋梯不好走啊,而且我從沒有真的跳成功過。」
「讓妳跳了還得了。還有拿掃把跟人打架⋯⋯」
「這沒什麼危險吧,只是會讓人困擾而已。」
「妳也知道會讓人困擾啊⋯⋯」
我後方傳來了「噗哧」一聲。
馬尾女孩似乎有注意到噗哧一笑而停格了幾秒,但她沒作其他反應,而是繼續向男孩質問。
「用盡全力嘗試新事物,然後擁抱自己的所愛。你是這樣說的啊。」
「那是在妳不受傷,也不會打擾人的前提啊。」
「比如說什麼?」
女孩這麼提問時,男孩卻靜默了。我悄悄瞥向隔壁桌的眼鏡男孩,他將身子向後一倒靠上椅背,拿起細長的玻璃杯到身前,但半晌都沒有喝下那杯飲料。
閉眼沉思許久,男孩突然將身子前傾,「妳應該沒玩過街機吧?就是那種大型的遊戲機。」
大型遊戲機⋯⋯?
雖然對「大型遊戲機」長什麼樣子沒有什麼概念,但也許春姐會知道也說不定。這麼猜測,我立刻抬起頭,在看向春姐的同時,準備問出口的疑問也在這一瞬之間消失無蹤。
春姐捧著冰咖啡,直盯著隔壁桌談論得正起勁的學生情侶,睜圓的雙眼流露出不可思議的光芒。那是咖啡廳的昏黃暖光在這之前都無法映出的光彩。
那種感覺難以言喻,就算不知道對方在想什麼,只要看見那眼底的光芒,心情也跟著雀躍起來⋯⋯也?我按住自己的胸口,雖然我確實產生某種悸動,但始終無法確認是不是真的和有著光芒的人產生了共鳴。
「那就快點去吧!再晚肯定就排不到機檯了!」
馬尾女孩高亢的聲音又一次傳遍咖啡廳,不過這時的她已經抱著後背包站了起來,嘴角還沾著白色的香草冰淇淋。眼鏡男孩一邊提醒同行人降低音量,一邊遞出紙巾要對方把嘴擦乾淨。
兩人起身離開座位,春姐默默地轉了回來。
我趕緊眨了眨眼,用吸管挖了一點鮮奶油塞進嘴哩,故作鎮定。心中的鼓動已經消失了,春姐眼底的光彩亦是。
「那女孩的聲音真不可思議。」
也許春姐早就留意到我的視線,她開口。
「嗯,好像動畫裡面的妹妹會有的聲音。」
「真不錯呢⋯⋯」
「咦?」我愣了一下,「我覺得春姐的聲音很適合妳哦。」
接著換春姐遲疑了,我才意識到她指的不是那個馬尾女生的聲音。
「我是指,那女孩的想法實在很不錯呢⋯⋯啊,應該是她朋友說的吧?」
春姐又一次用吸管攪拌她的黑咖啡。不過這一刻,原本視覺上也漆黑一片的咖啡已經少得被冰塊擠出鮮豔的橙黃,玻璃杯中的冰塊被攪得喀喀作響。
「『擁抱自己所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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