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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隨筆之一

昨天是你出社會前的最後一個週六,東京好不容易放晴。我們賴床到中午、吃了附近的吉野家,晃了一小時的電車到橫濱。橫濱中華街充滿日本人對中華飲食的奇怪想像,餐廳像模板一樣的一家家重複排列,雷同的菜單(肉包、小籠包、生煎包、雞排)和過於華麗炫目的裝潢,其實一眼就能看出那不是正宗的當地料理,頂多是大雜燴罷了。不過就這樣與你,日本人對中華料理再怎麼光怪陸離的詮釋,例如加了芝麻油的蔥油餅,好像不管怎麼樣都感到開心新奇。

離開中華街後,穿過牌樓直直向前就是港口。那裡有狗與主人、老人與小孩、情侶與家庭,"It's really packed and crowded in Tokyo." "Yeah. It is." 好像在東京與甚至出了東京,因為無一處沒有人,我找不到就像在瑞典、在隆德,可以把自己藏起來的角落。對這座城市有記憶以來,給人的標誌性印象不外乎就是:滿員電車與澀谷十字路口。東京一直都是這樣的吧,好不繁忙擁擠。

傍晚,你說想添購一些公司宿舍的新傢俱,於是我們離開橫濱,來到澀谷的 IKEA 。東京的 IKEA 不像是我印象中的 IKEA,面積狹小、動線混亂,七層樓的手扶梯不能連續直上,當商業手法遇上東京市區的寸土寸金,這幾乎是我最差的一次 IKEA 購物體驗。

好在是與你,就連挑垃圾桶也不甚覺得無聊。

說來也是走了好長一段路。

忘記是去年六月或七月某天,我們拜訪距離隆德不遠的 IKEA 發源地小鎮,離開之前從博物館買了一樣款式的大紅、大橘色帆布袋當作紀念品。出了博物館,當時你拉著我拍了張幾張自拍,那時就連這樣都令我覺得羞澀想逃。

我們倆一邊背著從 Älmhult 帶回來的帆布袋在澀谷狹長窄小的店裡奔波,一邊得意笑道「Jaha!我們這才是真 IKEA!」時間一直在流逝。一夏一冬,我們在各自的時間點抵達北國、相遇相識、相愛、返國、畢業、從遠距到近距離,我正經歷半工半讀的 gap year,你則享受出社會前最後的無拘無束。說來也是走了好長一段路,彷彿昨日還恣意享受晚上八點的陽光,今日我們牽著手與上千人一起走過十字路口。

這年不長不短,我彷彿看著你從男孩蛻變為男人,在北國、在亞洲,時間從我們身上帶走又留下了些什麼。對你的印象彷彿還停留在穿著白色帽 T 、總愛一起翹課去 Gerdahallen 的東京男生;如今聽你談起和家人在地鐵站握手道別的那個早晨、感嘆又驚訝著怎麼明日就要踏入社會,甚少對他人共感的我,竟也因這些事而笑、而哭。遇見你之後我變得愛哭,偶爾就放任著自己被情緒凌駕。雖然還是搞不太懂自己,但大抵是因為太害怕失去所以才哭的吧,哭完之後我總是那麼想。

隔天是星期天,恰好也是三月的最後一天。中午在你的提議之下,我們把超市打折的鰹魚生魚片、剛煮好的薑燒雞肉,及前幾日的剩菜剩飯裝進透明樂扣盒,端到五樓陽台,在陽光下開動。"It's like in Sweden." 下午天空無雲、陽光刺眼,彷彿有一瞬間,失神地錯以為我們就在你家的後院草坪、就在沿著 tram 鐵軌一直下去就會抵達的山丘公園,吃著無花果果醬與藍起司乾酪、掉在地上過的 ICA 鹹麵包與冷凍炸魚條。

原來這座都市也有這麼一處靜謐角落,還是說,我們把隆德帶回來東京了嗎?我總不小心這麼想著,同時也意識到自己被困住了,被困在沒有日落的時空裡,而你也在其中。

酒足飯飽之餘,在你走之前,我們一邊窩在沙發上 fika 著 mister donut,一邊聊著未來,你說明天開始到未來幾年,會一直往前直衝;而我說我也想儘快讀完碩士、開始工作。

前幾天晚上,我隨口說道「八十歲的時候我們見個面吧,到時候我會賴你!」「蛤?」「見你的時候,我可能會帶著我的狗喔!」「那我應該有養貓吧。」我隨意在時間軸上跨了好多步,漫天談著超久超久以後的未來、設想些無傷大雅的荒謬計畫。我很膽小、不敢想像有點近的未來,因為害怕在未來的某天丟失你(抑或被你丟失),每每想到此便覺得難過想哭,害怕失去不該是愛的本質吧,但可能正是因為愛之深切,我才變得如此患得患失。

吃完甜甜圈、收了收行李,最後我與你在車站的閘門前道別。也許是因為身份的轉變、見面時間的限縮、時間流逝之快,就算對你說著要加油、stay chill 之類的話,我還是沒辦法忍住不哭。有點理不清究竟是為了什麼,不過最大的情緒依舊是害怕失去你吧。

說到此,我多麼希望自己趕快長大。長大到可以對這些怦然心動、愛與被愛,或是撕心肺裂,23、24 歲時遺落在瑞典的、臺灣的、東京的記憶們,笑著看待與訴說的年紀。那時候應該就不這麼愛哭了吧。

2024.04.01 / 古石場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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