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寫某少女機器人悲痛半生的物語ー松山剛《雨天的艾莉絲》分析&感想

機器人的異化勞動

我想了很久還是沒能用一句話形容整個故事﹐所以還是借助了松山剛本人在twitter對這書的形容ー「とある少女ロボットの切ない半生を描いたSF」。看來在松山剛眼中「機器人」這個設定是非常重要的﹐雖然這個SF和我想像中的科幻有少許分別。整本書沒有什麼華麗的打鬥﹐最科幻的大概就只有主角們都是機器人。

書中寫機器人最多的是在第二章﹐即艾莉絲被解體並送到工場幹活的故事。最深印象的就是整個工場仿佛就是為了解釋馬克斯的異化論而存在的。異化是由於流水式作業和分工﹐而艾莉絲能夠將工作中的機器人整理成資料並將其歸納分類。此外﹐艾莉絲是如忘描述工場環境的：工場分為「胃」和「腸子」兩大區﹐她的工作就是把「胃」的廢棄物搬到「腸子」的起點。這是一個人體機能的比喻﹐而人體大概是這世界上分工得最清晰的事物。

除此之外﹐機器人的工作是無法取得任何回報。像艾莉絲的機器人一天工作超過十八小時﹐然後充電第二天繼續幹活。當艾莉絲和莉莉絲、波柯夫討論生存意義的時候﹐莉莉絲就曾如此解釋他們工作的理由：為了避免被解體。這已經比異化勞動更加惡劣了﹐機器人幹活只是為了能夠繼續生存下去。但很諷刺的一點在於﹐機器人總有一天會耗損的﹐然後又被解體再駁回去﹐去到下一個工作地點繼續幹活。

異化勞動的覺醒及反抗

為了控制這些能力遠高於他們的機器人﹐人類為這些機器人設置了「安全回路」。這個回路目的很簡單﹐就是強迫機器人不能違反人類的命令。在大部分時間這個回路都能運作﹐但在解體一幕8號由於強大的生存意志成功違抗了命令。

亦因為解體這幕﹐令艾莉絲們下定決心逃走﹐順帶揭露了安全回路是多麼的脆弱。由於管理太過隨便﹐莉莉絲能夠撿到很多的工具並解除了自己的安全回路﹐在逃走之時順帶把艾莉絲和其他人的安全回路都解除了。沒有人類能發現莉莉絲解除了安全回路﹐只因莉莉絲都裝作無法違抗命令。

波柯夫和8號一樣是依靠強大的意志逃脫人類的控制。令他覺醒的原因是莉莉絲遇到危險。和波柯夫分別後艾莉絲從莉莉斯口中知道了波柯夫變得遲鈍的原因：為了保護莉莉絲﹐波柯夫在工場主動運送危險品而多次被炸傷。

《三流魔神威薩・達克》：既是莉莉絲和波柯夫的故事﹐卻也是只屬於艾莉絲的故事

《三流魔神威薩・達克》是主角們在工場時讀的小說。威薩・達克是一位魔神﹐他本應要侵略國家禍害人類﹐但他只喜歡到處搜集物品去修理﹐而侍奉她的魔戒芙洛總是勸他做魔神的工作。但有一次﹐達克消失了一個月﹐芙洛就心想自己是否有幫到達克。儘管三個月後達克回來了﹐但他不願透露自己去了哪裡。傷心的芙洛認為自己幫不到達克而離家出走了﹐而達克也沒有去找她。

莉莉絲和波柯夫對這個故事感受很深﹐因為他們都有被拋棄過的經歷：莉莉絲原本是一對夫婦的養女﹐在他們的女兒誕生了以後就拋棄了莉莉絲；波柯夫原本是軍用機器人﹐在新一代性能更好的機器人出產之後就從戰場被召回。

《三流魔神威薩・達克》的故事並未完結﹐原來達克為了製造新的戒指給芙洛而到處奔走﹐最後更因造魔戒耗盡魔力而死去。芙洛則繼承了他的遺志去幫助魔法道具﹐為它們賦於新的身體。

這是只屬於艾莉絲的故事。博士在遺書裡告訴了艾莉絲不知道的事情。原來她和莉莉絲和波柯夫一樣﹐都有被拋棄的經歷。她並不是被博士製造出來的﹐她是被某資產家製造出來的。博士某天發現了倒在門前的艾莉絲﹐發現了身上被虐待的痕跡。為了保護艾莉絲﹐博士把她做成她妹妹的樣子。

艾莉絲在寫給博士的信中說要想像芙洛般﹐建立「機器人收容所」去保護機器人。這裡有很深的寓意。前面我們說機器人是異化勞工﹐這個「機器人收容所」則是一個工會﹐來保障機器人的權益。這個收容所並不是只有艾莉絲和莉莉絲﹐還有博士的學生拉魯夫去幫助他們維修機器人。

人與人之間的羈絆﹐不會遺忘的記憶

從艾莉絲的記憶來看﹐即使身體全被換掉了﹐只要保留了精神回路就能維持記憶和感情。艾莉絲之所以形容她看到的幻覺為雨﹐應該就是因為她與博士是在雨中相遇的。儘管她壓抑住自己不去想過往﹐但潛意識裡仍存在對她對過往的憧憬。這也解釋了為什麼莉莉絲在她身體找到煙盒時為何如此激動。

在這些高級機器人當中﹐感情和記憶很大程度決定了他們的行動。同樣看到幻覺的萊靈古﹐為了追上幻覺裡的主人而暴走。波柯夫在逃亡時能毫不猶豫地殺掉人類﹐是為了保護艾莉絲和莉莉絲。莉莉絲願意犧牲自己去祅艾莉絲﹐是因為她深信艾莉絲到最後都被深愛着﹐而自己則是被拋棄的人。

記憶和感情功能同樣存在着低級機器人當中。8號能逃離安全回路的控制﹐是因為強大的求生意志。後來﹐艾莉絲要建立收容所後就收到28號和55號的聯絡﹐這對應着逃離工場的一幕。艾莉絲要求莉莉絲幫其他機器人解除安全回路﹐然後依靠命令讓他們把波柯夫搬到貨車﹐再用命令叫他們離開。在這些機器人當中﹐有人向他們作出道別。儘管當時艾莉絲認為他們是因奴性去搬波柯夫﹐但從後來的聯絡來看﹐這些機器人是憑自己的意志去幫助他們的。

松山剛在後記裡寫道此書的主題是「破壞與重生」。這當然有物理性的意義﹐也就是為什麼要以機器人作主角。只要保留了精神回路﹐身體怎樣被破壞都能夠重生﹐艾莉絲正是如此。然而﹐被破壞的只有身體嗎？機器人也是有記憶和感情的﹐看見自己換了個身體的艾莉絲正是很好的例子。當然﹐這並不是一面倒的壞事﹐艾莉絲和莉莉絲最後也是因此才能重生的。

「破壞與重生」在書中還有另一層意義﹐那就是對安全回路的破壞﹐令到機器人得以重生。換一個角度來說就是﹐透過破壞掉「機器人不能違背人類」這個命令﹐令到機器人得以找到自己的生存意義而重生。這也反映出記憶和感情是有多重要的：因為有記憶和感情﹐才令到這個破壞能夠賦予重生的意義。

雨天的艾莉絲寫的﹐會是近在咫尺的未來嗎？

第一次接觸松山剛的小說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那時候只覺得《雨天的艾莉絲》是一個很精彩感動的故事。在讀過馬克斯﹐認識到人工智能的發展後對這書又有更深的體會。比起後來的《雪翼的芙莉吉亞》和《冰境的艾瑪莉莉絲》﹐《雨天的艾莉絲》的故事更為現實﹐甚至我覺得是在描寫未來的某個真實。這本書是我認為松山剛最出色的作品﹐除了故事精彩以外﹐能夠和現實相連也是一個原因。毫無疑問在未來的某個時間點﹐擁有高智能的機器人在某些方面將會取代人類﹐而這會衍生很多問題。

《雨天的艾莉絲》裡並沒有直接說明這個問題﹐但從很多角度描寫了很多潛在的問題。工場裡勞役機器人﹐導致了機器人的反抗。當人類無法壓制力量遠超他們的機器人﹐所引發的慘劇是可以預見的。波柯夫為了保護艾莉絲和莉莉絲而自爆固然沒錯﹐但那些被捲進事故的人又有錯嗎？更直接一點﹐萊靈古的暴走要如何避免呢？

當初看到松山剛形容《雨天的艾莉絲》是「とある少女ロボットの切ない半生を描いたSF」是十分意外的﹐因為毫無疑問艾莉絲是整個故事裡最幸福的機器人。儘管她被拋棄過﹐但也遇到了博士；最後幾經波折後總算回到了原本的身體。然後就發現自己的想法很諷刺﹐整個經歷任何一件事發生在人身上都已經夠悲慘了﹐發生在機器人身上自己卻覺得不算慘。

在工場發生了很有趣的一幕。工人命令波柯夫停下﹐結果波柯夫向後倒在工人身上。這或者就是一個比喻：別試圖用命令控制自己無法控制自己的事物﹐不然結果就是會被那事物反噬。與此相反的就是博士的研究內容﹐假若某天機器人的出現脫離了愛和倫理﹐大概這就會是人類的結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