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Day-The Uterus》

「為什麼不銷毀它。」

咖達咖達,手指敲擊打字機鍵盤的聲音並沒有因為這句詢問而停下。
十一月中旬拍打窗戶的冷風被厚窗簾擋在外頭,房間裡數不盡的書籍文件淹沒了書架、辦公桌以及地毯,僅留下幾條可供人勉強行走的通道。
從通道空隙中瞧見的老舊繡花地毯上印著同樣有年紀的污漬(或許還有一點早餐碎落的司康餅屑),邊緣剝落的壁紙散發淡淡的霉味,黃銅吊燈蒙上了層灰,舊式暖氣機在角落發出沉悶的運轉聲,堆積如山的紙本資料,加上已經發出傾軋聲的長沙發,使得這幢房子每個角落都看起來老態龍鍾。
唯一看起來新穎的,是正有規律地發出敲擊節奏的打字機和照亮它的馬賽克彩色玻璃桌燈。

「什麼?」桌前的那人--直到開口說話了仍沒辦法使人即刻斷定性別的女子,瑪姬.胡根朵恩,她過肩的柑橙色長髮隨意往左側抓起一髻,即使說話眼睛也沒離開過她的打字機。
「為什麼不銷毀它。」躺在長沙發上的少女--那如精緻陶瓷洋娃娃般、美麗得與這老舊房間格格不入的少女埃格蕾重複道,舉起纖白素指指向房間的西側,被掛軸和紙箱擋住的牆面,那裡其實隱藏著一扇暗門。
暗門後面現在雖已成專放不太使用的用品的置物櫃,但它曾經的用途她們卻都心知肚明。
「妳怎麼現在才發現--不對!妳什麼時候進去的!」瑪姬總算抬起頭來。

叮!打字機的印字推桿行至盡頭。

「找東西。昨天。」埃格蕾簡單扼要地回答:「一抬頭就在那裡--我的『子宮』。」
老長沙發發出傾軋哀鳴,與某一疊書山被踢倒的鈍重聲響傳來同時,瑪姬感到一陣天旋地轉,接著是碰地一個撞擊,回過神來她坐著的辦公椅已經大幅向後傾斜,險險架在後頭的窗台上,兩腳騰空,支撐重量的支點僅剩椅腳和卡著窗台的椅背,而在她的雙腿之間,以人類幾乎不可能完成的動作輕盈蹲在椅板上的埃格蕾,正用一雙切光淨粹得似乎毫無生氣的寶石之眼注視著她。
那是一雙美得令人屏息的,帕拉伊巴碧璽。

「這算是,『契約未履行』,嗎?瑪姬?」埃格蕾抱著膝蓋蹲踞在瑪姬面前,她的傲人雙峰擠壓著膝頭,在今天稍顯單薄的襯衫下呼之欲出,過於成熟的女性肢體與那張幼嫩的臉龐形成對比強烈的違和感,瑪姬一時間不知道該把視線往哪兒擺。
「埃格蕾,我看到妳的內褲了。」
「瑪姬。」
「還有妳哪時候學會『契約未履行』這個詞啊難道又是里卡多舅舅--哇哇哇好好好我回答就是了不要拆椅子!」
可憐的椅子在埃格蕾的施力下發出可怕的吱嘎聲,為免這個月修理椅子的費用又要多讓帳簿添上一筆,瑪姬舉起白旗。
「作為無條件協助我的代價是『取出妳的子宮並銷毀』,對吧?沒問題,確實已經銷毀了。『那個』作為『器官』的功能已經喪失了,經過福馬林殺菌、丙酮脫水再用樹脂置換,甚至要說它是『凡派爾的肉』也挺難的,硬要給它個稱呼--或許可以說是『塑膠模型』?」
埃格蕾皺起眉頭。
「這是文字遊戲,瑪姬。」她抗議。
「但妳當初也並沒有指定所謂『銷毀』是拿去太陽底下曬成灰,那麼這個銷毀的定義由我來決定應該也無所謂吧?妳丟掉的東西,我只是像個變態一樣把它撿回來罷了。」瑪姬露出微笑。
「真的是變態呢。」
「謝謝誇獎。」

「為什麼留著?」埃格蕾繼續問,她這次眨了眨眼,漂亮的帕拉伊巴碧璽雙眸裡呈著透明的淡藍綠切光:「它沒有任何值得紀念的價值。」
「妳有看到旁邊嗎?有兩個做壞的,也都是子宮,只不過一個是豬的、另一個是從人類屍體上切下來的。它們相差無幾吧?不覺得是件很諷刺的事嗎?妳那曾誕下無數財富的子宮和我這個每個月都痛得讓人咬牙切齒的東西是一樣的構造和形狀;一樣的子宮、一樣的功能、一樣孕育的生命,妳我外型幾乎相同,人類甚至也不以凡派爾為食,那麼,憑什麼我們可以擅自為你們決定價值呢?我們又憑什麼把你們當成家畜豢養呢?
「妳的子宮對妳來說的確沒有價值,埃格蕾。可是它對我來說是有的,是它敦促著我走在這條路上、也是它讓我遇見了妳--我想光是這樣,其價值就足矣。」
「…人類總是擅自決定價值。」沉默了一下,埃格蕾說。
「說得沒錯。」

然後埃格蕾站起來,重心改變使得椅子終於能恢復四腳著地的安穩狀態,她踩著幾本書跳下地板,再從口袋裡拿出一枚信封。
信封已經拆封,瑪姬注意到那裡探出了一張金色船票的一角。
「那我也要玩文字遊戲。」埃格蕾宣言道,繞到瑪姬的辦公桌前:「瑪姬說要作為獎勵我的旅行,我想跟妳去這裡。」
「旅行還有什麼文字遊戲好玩--等等這不是克萊門特郵輪的船票嗎!咦!那個克萊門特嗎!不對可是、欸!溫德海姆?!終點還是溫德海姆耶埃格蕾!這樣哪是旅行根本只是回去上班啊啊啊!!」
最終總算明白埃格蕾所謂『文字遊戲』是怎麼回事的瑪姬真正意義上吃了一記以牙還牙,而搞清楚這張船票是她不知道哪位凡派爾朋友丟來的燙手山芋又是這之後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