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ek.1-The Girl of Cadiz》

亭午天光穿過圓頂天窗,為整個房間宣告新的一天的來臨--儘管已經過了一半。
艾莉雅拄著臉凝視身旁亞述的睡臉,不是什麼新奇的畫面,二十年來看過無數次了,但像這樣在同一張床上看見這張臉卻是第一次。
銀色眉毛從小麥色的臉上舒展開了,從上船起一直都很緊繃的情緒得到放鬆,她想可能是她在蝴蝶麵醬汁裡放的一點薰衣草鹽起了效果、又或者他的凡派爾只是被這一路折騰磨耗了精力而已,人類對他們這樣的神秘物種太不了解,無知造成偏見,偏見導致了屠殺。
睡著的亞述沒有摘耳環,倒是撕去了臉上的紗布,左頰上有一塊癒合得七零八落而顯得歪歪扭扭的淺色傷疤,說明顯不會太明顯、但一旦意識到它的存在就會很難移開視線,形狀大致上還看得出是枚印章,聽說南北戰爭前的南部貴族都是這樣給自己的奴隸以烙鐵燙上所有權印,亞述臉上這塊想必是用銀章狠狠燙出的印子吧,「可惜了這麼好的一張臉。」,艾莉雅喃喃自語,忍不住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臉頰。
在克萊門特號上不需要工作的艾莉雅自然不需要早起出門,作息雖然為了可以配合亞述而調整,但終究不是晝夜顛倒的人,起床後她小心翼翼地掀開帷幔下床,如她所料,只要帷幔拉起、通往私人陽台的拉門也拉上的話,這臥室對睡雙人床內側的亞述就不是太大的威脅。

艾莉雅脫下睡袍,穿上襯衫,透過圓頂天窗的陽光在這昏暗的房間內像盞聚光燈,她沐浴在這光中穿好長褲,進浴室簡單梳洗之後對鏡將一頭長髮紮成兩條麻花辮、再以髮帶盤成兩個環,整裝完畢後便拿著古銅色鑰匙踏出房門。
本就沒有工作人員,白晝時間更少了會活動的凡派爾,灑滿冬季暖陽的賞景走道看來更顯寂寥。
艾莉雅還沒吃早餐,她將這段探險的目標設定在位於同層甲板另一頭的廚房,調查克萊門特號的時候她稍微看過龍骨結構圖,因此大致知道公共設施在甲板間的配置,她大步行走於船內,偶爾會和路上巧遇的幾名人類乘客點頭致意。


穿過交誼廳和健身房,循螺旋樓梯覷了幾眼最頂層的空中花園一隅,再經過幾扇同樣是頭等艙房的門,就能來到頂層甲板另一側的廚房,這裡似乎同時也負責部分中層甲板餐廳的伙食,因此規模比艾莉雅早些前去的那間來得大些。
以白色磁磚和冰冷機具的金屬色組成的廚房,暖氣相較於走廊更為孱弱,幾盞小燈沿路亮著,水槽和流理臺上留著曾被人--或凡派爾--使用過的痕跡,堆積的碗盤餐具和蔬果廚餘,「自己用完的東西要自己收拾嘛,是打算讓這裡變成垃圾場嗎!」,她忍不住抱怨,卻也沒有要替陌生人收拾善後的打算。
胃袋抗議著早餐時間的姍姍來遲,艾莉雅從手邊最近的冰箱裡找到火腿和起士,再隨便切了一些醃漬橄欖,塗抹第戎芥末後夾進從流理臺邊找來、包裝拆了一半的蘇打餅乾裡。
廚房裡面傳來動靜,艾莉雅捧著她的冷盤早餐走過去,就在火爐邊看見一名穿著時下中央都市流行的百褶裙裝、留著鮑伯頭的女性,她指尖夾著燒短的香菸,抬起頭來時正把眼角的淚水擦去。
女性見到有其他人來有點驚訝,那顯得憔悴的面容讓艾莉雅一時間不知該用怎樣的語氣搭話,只能舉起手中的冷盤。
「要來一點嗎?」
她問,注意到火爐上燉煮的是任何一名凡派爾看了都要昏厥的玫瑰花瓣,而從那裡飄出了有玫瑰混著的覆盆子醬氣味。


×

不經意的,想起上船前排在自己面前的吸血鬼女人與她的人類僕從。

我看了看遞到面前的冷盤,再看看端著冷盤的女子,她剛吞下一口三明治的嘴邊還留著一點餅乾屑,卻一點也不損那張皮膚白皙的姣好面容。
起士和火腿及醃漬橄欖的餅乾三明治刺激食慾,我言聲謝後拿了一個,咬下時發覺餅乾內側塗了第戎芥末,微辣的口感和這些冷食的疊加恰到好處--讓人忍不住想配點白酒或香檳。
「好好吃。」我說,聽上去恭維但確實是真心話。
「謝謝。啊、提醒妳一下,廚房裡請不要抽煙哦!曾經有廚師因為在廚房抽菸而引燃溢洩的瓦斯燒掉半張臉。」穿著白襯衫和軍裝長褲的女子語氣輕巧地說道,隨手將冷盤往旁一放便彎下腰去櫥櫃裡找鍋碗瓢盆。
「呃,抱歉。」我連忙將菸蒂往水槽裡按熄。
「不會。妳吃過飯了嗎?」
「…還沒。」
「要一起吃嗎?我打算做一點蔬菜歐姆蛋,如果有人願意跟我一起分擔食材消耗,我就可以順便炸些馬鈴薯條了。」女子一手持著平底鍋對我笑道,雖然是個問句不過我聽著覺得像是個不容拒絕的邀請。
「好。」
強勢的女人,我想,覺得她應該就是排隊等拍照上船時排在我前面的女人。
但現在令我訝異的是、
「妳--不是吸血鬼嗎?」

女子聞言睜大那雙灰色眼睛愣了一下,旋即像是明白什麼地笑出聲來:「我還想著到底會不會有人上當,結果真的有呢!哈哈,真有趣!我不是凡派爾喔,我是人類。」
凡派爾。她說,跟那個吸血鬼自稱他自己的時候一樣。
吸血鬼並不使用『吸血鬼』這個字眼,他說那是人類給他們的歧視性稱呼,我不懂那份自尊心,在我眼裡他就只是個惡劣到極點的渾蛋,昨天晚上咬在我肩膀上的傷口到現在還會發疼。
女子使用這個詞彙,是因為她跟那些怪物感情很好的關係嗎?
「也就是說--那個跟在妳旁邊的人才是吸血鬼?」我問,腦海裡浮現那名年輕男子弱不禁風的窮酸模樣:「吸血鬼原來不全是有錢的渾蛋嗎。」
噗嗤、的一聲,在我旁邊的流理臺上準備鍋具和備料的她笑了,說:「不是所有凡派爾都幸運地擁有財富,他們跟我們一樣,有富人也有窮人,只是妳認識的可能都剛好是有錢人。」
這樣一想的確是,客人不有點財力的確進不來我們的店。
「妳很懂吸血鬼?」
「我跟他一起生活了二十年,從這個層面上來說應該算懂。」女子回答。
「那我問妳--吸血鬼吃了玫瑰花真的會死嗎?」我小心翼翼地詢問道。
「看狀況。…至少妳那點程度的玫瑰只會令凡派爾抱著馬桶大吐特吐。」女子指著我爐上燉煮著的玫瑰花瓣這麼說,這個回答倒是出乎我意料,既不否定也不贊同,就只是淡淡陳述事實的口吻。
我嘆口氣,關掉瓦斯爐,與玫瑰花瓣的些許花香混在一起的覆盆子香氣仍徘徊不去。

「那些花瓣是從頭等艙浴室裡拿出來的東西吧,妳想下毒的對象是帶妳上船的凡派爾嗎?」她彎起笑容繼續道,低頭去將洗好的蘑菇和其他蔬菜切碎。
「…對。」沉默了一會兒後我說。
「為什麼想殺了他?」
女子漂亮的灰色眼睛抬起來看著我,我發現她保養得不錯,很難從那張臉上看出年紀,雖然她聲稱假扮成吸血鬼只是為了好玩,不過我想她應該也確實擁有可以假裝是吸血鬼貴族的本錢。
她問為什麼,這讓我陷入了思考。
職業的關係,看過很多男人。也是因為職業的關係,總想著有一天要離開店裡自由地過活。
店裡的女人是被拴住的籠中鳥,要離開那兒首先得得到男人的垂青,我也是那樣的一員,所以我看上的是那個吸血鬼--當然,在被帶來M碼頭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他的真實身分,甚至可說是那個男人身為吸血鬼的事實完全打壞了我的計畫。
所以『為什麼想殺了他』?錯了。我其實根本不想殺他,我只是、

「--我只是,想要逃離『束縛』而已。」

想要從男人們揮霍金錢換取酒水和一夜春宵的地方逃離,去一個誰也不認識自己的地方生活,我不像其他女人那般還渴望兼得一份愛情,我只想要能活下去的錢財。
那個吸血鬼覺得是他選擇了我,然而其實是我挑上了他。
「吸血鬼不好對付吧?所以遇到的那個女人才推薦我用玫瑰。」
「她推薦妳用玫瑰感覺是想害死妳呢。」
「可能我也沒什麼天分毒殺人吧,哈哈。」我垂頭喪氣地再次嘆息。
「那我就順便教妳一些關於殺死凡派爾的知識吧。」
軍服女子說,轉身走去乾貨倉庫,回來時手上拿著一包銀亮亮的東西,我記得那是最近中央都市的烘焙坊間流行的、裝飾在蛋糕上的銀珠糖
「玫瑰和銀都能殺死凡派爾,毒殺是相對安全的手段,不過玫瑰的味道很容易就會被察覺、而且不新鮮的話也沒什麼效果,因此煮在食物裡肯定不是好選擇;相比之下銀就穩定得多,但純銀不易取得,所以表面塗抹的純銀塗料的銀珠糖是個不錯的替代方案。然而妳如果不是真心想殺死他的話,我其實希望妳不要用它。」她說,仍是那樣像談論今天天氣真好的語調。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誠如妳說的,我懂凡派爾。」
「我的意思是,我以為妳與吸血鬼很要好。」我困惑地說。

扭開火爐、下橄欖油炒料,旁邊的鐵網上則烘烤麵包,她一邊進行著準備餐點的動作一邊回答:「我跟我的凡派爾很要好,但沒說我跟所有的凡派爾都很要好。一般人也不會說自己跟全世界的人類都很要好吧?」
「這倒是。」
「雖然直到現在凡派爾都還被當成奇幻物種,不過說穿了也只是比較特殊一點的『人』而已,跟我們一樣會笑會痛苦會哭泣。」
充分攪拌的蛋汁倒入熱鍋中濺起暖和的香氣和滋滋聲響,「--所以作為同樣被束縛在生死恆常裡的一份子,」,語氣轉折的嗓音揚起,我和她對上視線。

「希望妳也別太把他們當怪物了。」
女子露出微笑,此刻她的話語竟是十分誠懇的。

×

轉眼克萊門特號便迎來她航向溫德海姆的第一個周五夜,幾名熱熱鬧鬧的凡派爾和人類自願組成一支團隊,掌管了中層甲板廚房,在餐廳裡辦起了自助餐會。
「用本來就是廚房裡的食材廚具還收乘客錢這樣真的好嗎?」
「就當作是勞動費吧,反正也才幾塊錢。去外面吃一餐的話那只是小費呢!」
艾莉雅用麵包擦起最後一滴羅宋湯汁送入口中,再舉起叉子往亞述剩下來--或者說幾乎沒動--的搭荷蘭醬水煮鯖魚進攻,她原本以為他不吃是別有原因,但嚐了一口便察覺只是這鯖魚的調味對她的凡派爾而言太輕了(儘管他本就不應該吃這些人類食物)。
可能是覺得一個女孩子探過半張餐桌伸叉子的姿勢過於不雅,亞述將盤子推給艾莉雅並替她收拾了餐桌,再斟上一杯新的香檳。
「我覺得羅宋湯不錯你可以試試?」
「謝謝。但恕我失禮,那湯裡面有、呃,生鮮。」亞述眨眨有寶石切光的眼,婉轉地暗示。
「嗯哼,看來今晚的廚師把賓客照顧得很周全。」艾莉雅聽了,咬著叉尖露出微笑:「我以為你進步了一點原來沒有嗎。」
「如果不是這種調味的話。」亞述嘆道,喝完他的香檳。
「我可以把它當作是拐彎抹角給我的料理調味的稱讚囉?」
「請。」
「不過說真的,如果你餓了,不用在意採血管的數量,儘管告訴我就好。」
猜想亞述或許會因為顧慮過多不必要的器物限制而靦於開口,艾莉雅趁機叮嚀了一番。
「嗯,我知道。」點點頭,亞述放下酒杯,思索了一會兒最後拿叉子揀起一顆沾著荷蘭醬的豌豆來吃。

亞述有點做作的表現逗笑了艾莉雅,她開口想說什麼,一個近似尖叫的怒吼打斷了她,說話內容聽起來像情侶在吵架,扶著椅背轉過身去看到了一名女子。
她穿著時下中央都市流行的百褶裙裝,留著鮑伯頭的俏麗髮型。
是前幾天在頂層甲板廚房遇到的女子,她們聊了一些關於如何殺死凡派爾的話題、最後一起吃了蔬菜歐姆蛋和炸馬鈴薯條當早午餐,艾莉雅記得她說她叫作『瑪麗.楊』。

「--反正你也從來沒有問過我的意見啊!」
瑪麗對眼前的男人--可能就是帶她上船的凡派爾--咆哮,她臉頰漲紅,看上去十分生氣,餐廳內乘客們的交談因為這番吵鬧轉而竊竊私語起來,艾莉雅雖然與她有一面之緣,但這終究不是能隨意插嘴的事情,可是正當她決定要忽視背後的爭執時,瑪麗的一句話讓她停下動作。

「如果你是真的愛我,就把這杯酒喝下去啊!」

--那杯酒。
艾莉雅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她猛然站起,男性凡派爾手伸向酒杯的畫面剛好映入她眼底。
「糟了!亞述,幫我阻止他!」
「什麼?」
還沒明白現在發生什麼事的亞述自然跟不上艾莉雅的指令,慌忙站起來的時候膝蓋還撞到桌子。而早他一步行動起來的艾莉雅雖然很快奔至瑪麗的桌邊,但仍是慢了一步--高腳酒杯摔在地上的破碎和凡派爾嗆咳出來的鮮血一起噴濺了一地,那隱含無數碎光彷若星星的腥紅看著竟也像是血色的駭人星星。
周遭幾位女性發出尖叫,誰的椅子傾倒,碰撞,狼狽的凡派爾跪在地板上不斷地嘔出帶有血絲的唾液,而與這一切相關的女人瑪麗也被眼前的情景嚇壞,摀著嘴一臉驚恐,「不、不是我…!是他自己喝下去的!」,邊說著辯解邊巍巍顫顫後退的腳步最後變成轉身逃離,推開因為騷動而聚集的賓客、以及一名皮膚黝黑的高大男人後衝出餐廳。
「瑪麗小姐!」
「瑪、咳咳咳!」
「先生您先別再說話了。亞述!這個人先交給你,幫他催吐!他應該喝了摻有銀珠糖碎片的酒,想辦法讓他全部吐出來!」艾莉雅扶起男人並快速地對亞述下達指示。
「呃、好!那妳呢?」
「我去追瑪麗!」說完,她便追著瑪麗離開的方向也跑出餐廳。

穿裙裝和高跟鞋的女性跑步速度差了穿褲裝和軍靴的艾莉雅一截,她很快就在郵輪中層的散步甲板追上正將防水帆布從船舷邊懸掛的救生艇上扯下的瑪麗。
似乎早就有備而來,艾莉雅看到救生艇上已經放了幾個裝有食物的袋子和水、幾條毛毯和一盞油燈。

「--做出那樣的事情就想逃走嗎,瑪麗小姐!」
「什、…艾莉雅小姐?」瑪麗回頭,看見追來的是艾莉雅旋即鬆了口氣:「妳剛剛也在餐廳裡嗎?那妳也看到了吧,酒是他自己喝的!我沒有要殺他,我已經跟他說過我在裡面放了磨碎的銀珠糖,我怎麼會知道他竟然真的敢喝!」
「可是那是妳說的吧,『如果真的愛我,就把這杯酒喝下去』。」艾莉雅大步走近瑪麗。
「對啊我說了,那又怎樣?他反正也不愛我,我、」

啪!
艾莉雅用手背甩出巴掌的聲音在此刻杳無人煙的散步甲板上特別響亮,瑪麗一個踉蹌跪倒在地,她錯愕地按著臉頰,愣了好半晌才意識到自己被艾莉雅打了。

「如果妳不想殺他,就算是開玩笑也不應該說出那種話!更不應該對任何一個凡派爾說叫他們把銀吃下去!」艾莉雅十分生氣地大聲說:「那位先生即使知道酒裡有銀也願意去喝,不就正是他確實愛著妳的表現嗎!然而妳卻連這麼明顯的事實都不願意相信!」
十一月末的海風瑟瑟,翻飛著艾莉雅的髮帶,無月的夜空漆黑,照亮甲板的僅是從船艙內透出的光,她藉著模糊光源看見瑪麗欲言又止的苦澀側臉,然後一個慘笑從那張臉上扯出。
「…這不是跟吸血鬼很要好嗎,艾莉雅小姐。」她嘆息,拍拍裙子從甲板站起來。
「妳就算討厭人類也不會隨便殺人吧?」艾莉雅用問題反駁她。
「哎,原來如此。」
不過呢--瑪麗抬手去鬆開救生艇綁繩,讓繩索將小船逐漸垂降到底下幽黑的海面:「愛或被愛,並不是彼此之間只要坦白就能有結果的事情,艾莉雅小姐。沒錯,我不想相信那個吸血鬼會愛我,我也想拒絕被他所愛--因為我無法愛他,一開始這件事情就不會有結果了。我希望他帶我離開那間店、他則想要我的愛情,目標雖然相似實卻迥異,不想殺他卻差點害死他這件事我感到抱歉,但若能讓他從此對我死心倒也不壞。」
她爬上欄杆翻了過去,深夜的海風強勁,她抓著欄杆打了陣哆嗦。
「對了,上船的時候,我其實排在你們後面。妳和妳的凡派爾看起來感情真的很好,我當時還以為你們是吸血鬼貴族和窮小夥子的為愛浪跡天涯喜劇。」瑪麗從欄杆後對艾莉雅說。
「讓妳見笑了。」艾莉雅猶豫了一下要不要將瑪麗拉回船上,但最後仍是收了手。
「但像這樣認識應該也算有緣,我就說說我的真心話吧!之前妳說希望我別太把吸血鬼當怪物,我也希望妳別太沉迷於那些怪物了,反正也不會有結果、壽命也不同,在那前方等待著的也只有悲劇而已吧?」
瑪麗說,作為一個青樓女子說出這樣的話倒是有幾分說服力。不過這樣的警告艾莉雅也不是第一次聽見了,於是她不語,只是上揚微笑。
「嗯,我會謹記在心。」
然後她們道別,艾莉雅目送瑪麗爬下懸掛在底下的繩梯,直到她的身影融於黑暗消失不見,而小船上點亮的燈火最終也被克萊門特號緩速航行的水霧給遠遠甩在後方。


×

「--妳好歹也穿件外套再出來。」
隨著這一句聽起來像抱怨的關心,一件溫暖的大衣外套由後裹了過來,艾莉雅一抬頭,迎上那雙濃淡恰到好處的綠色螢石的透明切光。
「好冷。」艾莉雅說,手穿進袖子讓亞述幫她把外套穿好。
「那當然,哪有人會穿著一件襯衫在這種地方吹十一月海風。」亞述沒好氣地說,扣好扣子之後抓著她凍成冰塊的手握進自己的掌心:「剛剛那個人自己坐船逃走了?」
「一點悔意都沒有地逃走了。不過,她很勇敢,運氣好的話或許會被清晨捕魚的漁船帶回阿爾法吧?」
亞述的手十分溫暖,身上還染著餐廳的氣味,如果不是這麼近距離會看見那雙寶石的眼睛和說話時偶爾能從唇縫覷見的獠牙,說他是人類都不會有人起疑。
「那位凡派爾的先生還好嗎?」
「燒傷沒有很嚴重,至少沒致死,一個好像是護士的女士說可以幫忙照顧我就交給她了。」
「如果那個人是獵人的話怎麼辦?」
「咦,船上有獵人嗎!」亞述緊張的情緒很快就從一瞬間收緊的指尖傳來。
「瑪麗小姐說有人教她用玫瑰給凡派爾下毒,儘管這並不能咬定是獵人,但想想如果上船的條件只是『攜帶一名人類』,那麼獵人混在其中的可能性就很高--放心,到時候我會保護你。」艾莉雅揚起笑容安慰道。
「…反了吧。」忍不住地,亞述也垂著眼眉跟著笑了。

笑意被紗布掩去大半,即使如此年輕男人的笑臉仍是好看的,二十年來未曾改變的這張臉、未來無論過了多少年肯定也毫無改變,她的壽命折抵不了他的餘生,總有一天他們會被無可避免的死亡而分開,可是,即使如此--那又如何。
「哦、對了,妳還沒吃最後上來的點心吧?味道聞起來很好,嚐起來應該不賴。」突然想起了他們未竟的晚餐,正好亞述的手溫也逐漸溫暖了艾莉雅的雙手,他鬆開手,提議折返餐廳。
「既然你這麼說,就值得期待一下。」艾莉雅說,這次向亞述舉起雙臂。

明白這個肢體語言代表什麼意思的亞述稍微遲疑了一下,最後拗不過他家大小姐的任性,往艾莉雅踏近一步並說了句『失禮了』後,彎下身一手攬住她的腰一手繞過她的膝窩,輕而易舉地便將她整個人打橫抱起來。
「只到餐廳前哦?」
「不然你還想去床上嗎?」
「艾莉雅!」
「嘿,開玩笑的。」
說著,寵溺地往沒有紗布的右臉落下親吻。
總有一天他們會被無可避免的死亡而分開,可是,即使如此--她也相信她會在那之前,先占有他的『永遠』。